(一)风原的异动
三年后的风原,早已不是当年黄沙漫天的模样。
低矮的沙棘丛连成了片,丛间的风脉青纹像流动的丝带,缠得沙粒不再乱舞。牧民们的毡房扎在脉纹最稳的地方,孩子们追着云雀跑过草地,靴底沾着的草屑里,还裹着细碎的主脉绿纹——那是脉心台的光网滋养出的新生机。
可这日清晨,最先醒来的牧人却发现,毡房外的沙棘叶尖竟泛了黑。
“是风脉在抖。”老牧人摸着丛沙棘,指尖的青纹刚探出,就被一股极细的灰纹缠上。灰纹像磨碎的骨粉,刚触到青纹就往里钻,钻得青纹剧烈颤抖,抖落的沙粒里,竟掺着些发僵的主脉绿纹,绿得像块被冻住的玉。
消息传到灵汐耳中时,她正在脉心台边缘的守脉人聚落整理七脉图谱。图谱上的风原脉纹本该是流畅的青,此刻却像被墨点染过,边缘洇出淡淡的灰,灰雾里的纹路扭曲着,像在挣扎。
“不是七脉的纹。”灵汐指尖的绿纹搭上图谱,绿纹一触灰雾就猛地缩回,指尖竟传来刺骨的寒——那不是暗脉的凉,是种带着“死意”的僵冷。她立刻召来石砚与阿昭,“风原的异状,恐怕是地脉深处出了问题。”
石砚刚从七彩原巡查回来,行囊里还装着新采的耐火花种。他取出块风原的沙粒,沙粒里的陆脉黄纹本该与风脉相缠,此刻却缩成了团,团外裹着层灰膜,膜上的纹路杂乱无章,像被硬生生刻上去的。“这是‘蚀纹’。”他指尖发力捏碎沙粒,灰膜裂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腥气飘出来,“会啃食七脉的生机,让脉纹失去流转的活气。”
阿昭往沙粒碎末上滴了滴瀚海的水,水珠刚落下就结成了冰。冰里的蓝纹冻得发僵,像条被冻住的鱼,而冰层下的灰纹却在悄悄蔓延,漫过之处,冰面竟泛起锈色的斑。“水脉的润化不了它。”他皱眉望着冰斑,“这东西比炎谷的火脉更烈,却烈得死寂。”
云雪兽此刻已长成了巨兽,蓬松的金毛里藏着七脉的光。它嗅了嗅那股腥气,忽然对着地脉的方向低吼一声,吼声震得聚落里的图谱纷纷颤动,图谱上所有与地脉相连的纹路,都在同一时刻洇出了灰。
“源头在地下。”灵汐望着云雾山深处的裂隙,那里是地脉与脉心台相连的根,“蚀纹正顺着地脉往上爬,像条藏在土里的蛇。”
(二)深隙的灰影
通往地脉深处的裂隙比想象中更暗。
暗脉的墨纹本该在这里流动,此刻却像被冻住的墨汁,沉在岩缝里发僵。石砚用陆脉气凿开岩壁,凿出的石屑里混着灰纹,灰纹落在他的手背上,竟蚀出细小的麻点,麻点里的黄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得用七脉相生的法子挡。”阿昭撒出把海盐,盐粒里的蓝纹与石砚的黄纹相缠,缠成层冰壳裹住岩壁。冰壳遇灰纹,发出“滋滋”的响,灰纹被冰壳挡住,却在岩缝里聚成团,团里慢慢浮出个模糊的影——像团没有形状的灰雾,雾里的蚀纹正顺着地脉的根须往深处钻。
灵汐让主脉绿纹化作屏障,绿纹与冰壳相贴,竟在岩缝里织出层网。网眼漏下的光脉金纹落在灰雾上,雾里的蚀纹剧烈扭动起来,像怕光的虫豸。可金纹亮得越烈,灰雾就缩得越紧,缩成的核心处,竟透出点暗红的光,像只藏在雾里的眼。
“是‘地骨’被蚀了。”云雪兽忽然喷了口金雾,金雾照亮裂隙深处的岩壁——那里本该是七脉交汇的地骨,质地像温润的玉,此刻却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孔里的灰纹正一点点啃食着玉质,啃得地骨边缘泛出死白。
地骨是地脉的核心,藏在脉心台正下方的地心深处,七脉的根须都缠在这里,像棵倒长的树。此刻树身被蚀出的孔洞里,灰纹正顺着根须往上爬,爬过风原的根,就蚀得风脉发僵;爬过瀚海的根,就冻得水脉成冰;连最坚韧的炎谷火脉根须,被灰纹缠上后,都失去了燎原的活气,红得像块凝固的血痂。
“蚀纹在怕‘生’。”灵汐望着地骨上残留的一点绿——那是主脉最深的根须,正拼命往地骨里钻,根须过处,被蚀的孔洞竟生出层薄苔,苔上的绿纹流转着,暂时挡住了灰纹的蔓延,“地骨还有生机,得让七脉的活气重新流回这里。”
石砚立刻将耐火花种埋进地骨的孔洞,种子一沾地骨的玉质,就发出“噼啪”的响,芽尖顶着灰纹往上冒,竟在蚀纹最密的地方开出朵小花,花瓣里的红纹与黄纹相缠,缠得像团跳动的火,火光照处,灰纹纷纷后退。
阿昭则引着水脉蓝纹往地骨深处钻,蓝纹绕过蚀纹的纠缠,钻到地骨最核心的地方,那里藏着股极细的地下水,水流里的蓝纹带着脉心台的光,与地骨的玉质相融,融得玉质重新泛起温润的光,光里的灰纹像雪遇热般消融着。
(三)根下的秘密
三日三夜后,地骨的蚀纹终于被压制住。
可当灵汐的主脉绿纹顺着地骨最深处的根须往下探时,却触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虚空。
虚空里没有七脉的纹,只有无尽的灰,灰雾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蚀纹在蠕动,像蛰伏的虫群。而虚空的中央,竟竖着块半截的石碑,碑上刻着的不是七脉的纹,是种更古老、更晦涩的符号,符号边缘正不断剥落着灰屑——那是蚀纹的源头。
“是‘断脉’的余痕。”石砚摸着石碑上的裂痕,裂痕里的灰纹与地骨的蚀纹一模一样,“传说天地初开时,曾有一脉因太过刚猛被七脉合力斩断,断脉的残魂就藏在地心,靠啃食地骨的生机续命。”
阿昭往石碑上泼了捧混着七脉气的水,水珠落在符号上,竟映出模糊的影:那脉曾是银白色的,纹路上带着毁天灭地的锐,它不愿与其他脉共生,只想独占天地的生机,最终被七脉的合力斩断,残魂坠入地心,化作蚀纹,日复一日地啃食着地骨,等着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
“原来守脉的真正意义,不只是护七脉,还要镇残脉。”灵汐望着虚空里的虫群,“断脉的怨还在,只要地骨有一丝缝隙,蚀纹就会卷土重来。”
云雪兽跳进虚空,将脉心台的七彩果核埋在石碑下。果核一沾地骨的玉质,就生出七道根须,分别缠上石碑的七个符号。根须上的七脉纹流转着,像给石碑套上了锁链,锁链收紧时,石碑上的符号渐渐黯淡,虚空里的蚀纹也停止了蠕动,像被锁住的困兽。
“得有人守在地脉深处。”灵汐望着那道锁链,“七脉的光网能暂时压制它,却灭不了断脉的怨。”
石砚将陆脉黄纹与地骨的根须缠在一起,缠得像打了个永不松动的结:“我留下。陆脉的稳,能锁住地骨的缝隙。”
阿昭则引着水脉蓝纹在虚空边缘织成冰墙,冰墙里的蓝纹与地心水脉相连,像道永远不化的屏障:“我也留下。水脉的润,能柔化断脉的锐。”
灵汐望着他们,指尖的主脉绿纹与地骨的根须完全相融。她知道,守脉之路永无止境,从风原到脉心台,从七脉平衡到断脉余痕,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一处脉域,而是天地间那股生生不息的“活气”。
她带着云雪兽返回地面时,地脉深处的锁链正泛着七脉的光。裂隙外的风原,沙棘叶尖的黑正在消退,孩子们又追着云雀跑过草地,靴底的草屑里,主脉绿纹重新流动起来,缠得风脉青纹又成了流畅的丝带。
只是从此,云雾山深处的裂隙旁,多了两座简陋的石屋。石屋里的守脉人,日日望着地脉的方向,指尖的脉纹与地心的锁链相连,像两根永远绷紧的弦,弦上的歌,是比脉心台的光网更沉、更久的守护。
而灵汐的七脉图谱上,地脉深处的位置,多了道新的纹路——那是灰与七彩交织的痕,像在提醒着所有守脉人:平衡的对面,永远潜伏着失衡的可能,而守护,就是在这永恒的对峙里,让生机永远压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