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散落在世间的纹
灵汐再次踏上风原时,沙棘丛已抽出新的绿芽。
老牧人捧着一碗温热的奶酒迎上来,掌心的风脉青纹比上次见面时稳了许多,只是纹路上还留着淡淡的灰痕,像愈合的伤疤。“蚀纹退了,可风里总带着点僵气。”他指了指远处的沙丘,沙丘边缘的流沙不再像从前那样顺着脉纹流动,反而结成小块,块里的青纹像被捆住的蛇,挣扎着却舒展不开。
灵汐指尖的主脉绿纹探进沙块,绿纹与青纹相缠时,竟感到一丝滞涩。她取出脉心台的七脉光粉,撒在沙丘上,光粉遇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丝,丝与丝之间,青纹渐渐松开,像解开了无形的绳。“断脉的怨顺着地脉漫出来,像掺在水里的沙,得一点点滤。”
她往沙棘的根须里注入绿纹,根须立刻顺着风脉蔓延,蔓延到沙丘深处时,触到片被蚀纹啃过的硬土。硬土下的陆脉黄纹发脆,像晒干的枯叶,一碰就碎。灵汐想起石砚留在地脉的黄纹,便试着让地面的黄纹与地心的黄纹相牵,牵到第三日,硬土终于泛起潮气,黄纹在土下轻轻蠕动,像苏醒的虫。
阿昭的水脉消息顺着溪流传来。
灵汐在瀚海的礁石上收到消息时,潮水正带着蓝纹往岸上涌,涌到礁石根部就停住了——那里的蓝纹被层灰膜裹着,膜上的蚀纹虽已消退,却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孔,像筛子一样漏着水脉的气。她将阿昭留在脉心台的虹珠碎末撒进海里,碎末遇水化作蓝雾,雾里的蓝纹顺着细孔往里钻,钻得灰膜渐渐透明,最后化作水汽融入浪潮。
“地脉的水脉在抖。”潮声里藏着阿昭的气息,“蚀纹在撞冰墙,阿砚的陆脉结快撑不住了。”
灵汐的心猛地一沉。她望着瀚海深处,那里的蓝纹正顺着地脉往地心涌,像无数条驰援的银线。她指尖的绿纹与海面上的光脉金纹相缠,缠成道光带往云雾山的方向飘,光带过处,途经的脉域都有细小的脉纹汇入,像溪流奔向大河。
云雪兽跟在光带旁,不时喷口金雾修补光带的缝隙。它的金毛比从前更亮,毛根处已能看到淡淡的灰纹——那是长期接触蚀纹留下的印记。它却毫不在意,只是跑得更急,像知道地脉深处的伙伴正等着这缕光。
(二)藏在草木里的守
炎谷的红焰已变得温顺。
红褐边的草在岩缝里铺成了毯,草叶上的火脉红纹随着日光强弱开合,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灵汐刚走进谷口,就看到几株耐火花木的根须顺着裂隙往下钻,钻得比三年前深了数丈,根须末端泛着淡淡的墨——那是与地心暗脉相连的痕迹。
“暗脉的凉气能镇住蚀纹的僵。”灵汐让主脉绿纹顺着根须往下探,探到暗脉墨纹最密处时,竟感到一股熟悉的滞涩。墨纹里掺着的灰痕比风原更重,像墨汁里混了沙,流动得格外缓慢。她想起云雪兽埋在石碑下的七彩果核,便引着暗脉墨纹往地心深处缠,缠得果核周围的锁链又紧了几分。
岩缝里的水脉蓝纹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灵汐赶紧跑到石墙内侧,看到墙缝里的蓝纹正往外渗着灰珠,珠落地便化作细灰。她立刻将炎谷的耐火土与瀚海的海盐和成泥,糊在墙缝上,泥里的黄纹与蓝纹相缠,缠得像层密不透风的网,灰珠撞在网上,立刻化作水汽消散。
“阿昭的冰墙在化。”水纹的颤动里藏着焦急的气息,“蚀纹顺着地下水脉往上爬了。”
灵汐抬头望向谷中央的熄火山口,那里的火脉红纹正不安地跳动。她忽然明白,七脉从来不是孤立的——地脉深处的动荡,会顺着最细微的脉纹传到世间每个角落,而藏在草木、岩石、水流里的脉纹,早已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抵抗。
她让炎谷的火脉红纹顺着根须往下烧,烧到与暗脉墨纹相接处时,红与墨交织成紫,紫纹像把烧红的锥,狠狠扎进渗着灰痕的地脉。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像巨兽的痛呼,随后,岩缝里的蓝纹便安定下来,渗着的灰珠也消失了。
云雪兽在草地上打滚,身上的灰纹被火脉一燎,竟淡了些。它衔来几株红褐边的草,草叶上的红纹缠着绿纹,像给灵汐的指尖系了道红绳。灵汐忽然感到指尖传来石砚与阿昭的气息——那是陆脉的沉与水脉的柔,正透过地脉的根须,与她的绿纹紧紧相握。
(三)无声的合唱
七彩原的彩缎又添了新色。
光脉金纹与暗脉墨纹交织的地方,长出了会发光的苔,苔色随昼夜变幻:白日是金绿,夜里是墨蓝,像给地面铺了层流动的星。灵汐走在苔地上,每一步都踩着七脉共鸣的节奏,节奏里藏着风原的沙、瀚海的浪、炎谷的火,还有地脉深处那道紧绷的锁链。
她在原中央的七彩果树下停下脚步。
果树已长得枝繁叶茂,果实里的七脉纹比三年前更清晰,纹与纹之间,竟映出石砚与阿昭的身影:石砚正将新的陆脉结缠在地骨上,结上的黄纹已泛出淡淡的灰;阿昭的冰墙边缘在滴水,水珠里的蓝纹正与蚀纹激烈相抵,抵得水面泛起细碎的白泡。
“他们快撑不住了。”灵汐摸着树干,树皮里的绿纹传来阵阵刺痛,“断脉的怨在变强,蚀纹已经能穿透七脉的防线了。”
云雪兽忽然对着果树喷出所有的金雾。金雾落在果实上,果实瞬间裂开,裂成七瓣,瓣里飞出七只彩蝶,蝶翅上的脉纹与七脉光网完全重合。彩蝶往七个方向飞去,飞进风原的沙棘丛,丛里的青纹立刻变得锋利;飞进瀚海的浪潮,浪里的蓝纹立刻变得汹涌;飞进炎谷的岩缝,缝里的红纹立刻变得炽热……
天地间的七脉,在这一刻同时沸腾。
灵汐站在七彩原的中央,主脉绿纹从她体内涌出,与漫天的彩蝶、遍地的脉纹相连。她感到无数生灵的气息顺着脉纹涌来:风原牧人的祈祷,瀚海渔人的号子,炎谷岩缝里新芽的萌动,七彩原花丛里虫豸的振翅……这些气息汇在一起,化作股磅礴的生机,顺着地脉往深处冲去。
地脉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灵汐仿佛看到,石砚的陆脉结重新变得金黄,阿昭的冰墙重新变得坚固,七彩果核长出的锁链上,开出了朵七色的花,花光照处,断脉的石碑正在碎裂,蚀纹像退潮般消散。
当轰鸣平息,天地间的脉纹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风原的沙顺着青纹流淌,唱着轻快的歌;瀚海的浪跟着蓝纹起伏,哼着雄浑的调;炎谷的火缠着红纹跳动,吟着热烈的诗;七彩原的彩缎随着七脉流转,织着无声的合唱。
灵汐坐在七彩果树下,云雪兽趴在她脚边,金毛里的灰纹已完全褪去。她望着地脉的方向,那里的锁链仍在发光,只是光芒里多了些温暖的色调——那是石砚与阿昭的气息,正透过地脉,与世间万物的脉歌相融。
她知道,断脉的怨或许永远不会彻底消失,蚀纹或许还会在某个角落蛰伏,但只要七脉还在流动,只要生灵还在呼吸,这漫野的脉歌就会永远唱下去。而她与伙伴们的守护,不过是这歌声里,最寻常的一个音符。
远处的地平线上,新的霞光正在升起,霞光里的七脉光网,正像件柔软的衣,轻轻裹住苏醒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