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深圳依然闷热,但林岚已经穿上了羊毛开衫。她坐在阳台藤椅上,盯着平板电脑的销售报表,眉头紧锁。我端着一碗王姨熬的酸梅汤走过去,刚放下碗,她就猛地推开。
"太甜了!"她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而且我现在看到数字就想吐。"
我尝了一口,酸得我牙都软了。"那我再去加点水?"
"不用了。"她突然站起来,脸色煞白,"洗手间!"
我扶着她冲到马桶前,她跪在地上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怀孕十四周,孕吐反而比前两个月更严重了。我轻拍她的背,摸到一把骨头。这半个月,她瘦了八斤。
"要不...请产假吧?"我递上温水。
她漱了漱口,冷笑:"才三个月请什么产假?张总老婆做到预产期前一天。"
我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上次我建议她减少工作量,她直接摔了茶杯。王姨说孕妇脾气大正常,但林岚的脾气本来就比珠穆朗玛峰还高。
晚上十点,我正对着电脑改合同,浴室传来一声巨响。冲进去一看,林岚裹着浴袍坐在地上,洗发水瓶子滚到墙角。
"滑了一下。"她声音发抖。
我抱起她时,发现她浑身冰凉。医生说过,孕妇体温调节能力会变差。我调高空调温度,用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会不会...不是个好妈妈?"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这个在谈判桌上所向披靡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落叶。
"怎么会?"我轻轻搂住她,"你连最难缠的客户都能搞定。"
"那不一样。"她把脸埋在我胸口,"孩子...不能重来。"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恐惧。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但怀孕是个完全失控的过程。就像草原上的野马,再好的骑手也得顺应它的节奏。
第二天一早,我偷偷给母亲打电话。她用夹杂着蒙语的普通话传授经验:"煮羊肉汤!我们怀你时,喝一碗能管三天!"
中午,我溜回家,用保温桶装了王姨炖的羊肉汤送到公司。林岚正在开会,我把汤放在她办公室,留了张纸条:"草原秘方,趁热喝。"
下午三点,秘书打电话说林总找我。我忐忑地推开门,发现林岚气色好多了,汤喝得一滴不剩。
"还行。"她嘴角微微上扬,"明天再带点。"
就这样,我开始了每日送汤的日子。羊肉汤、牛骨汤、奶酪粥...母亲远程指导,王姨负责烹饪,我当跑腿。林岚的孕吐奇迹般减轻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周末产检,医生看着B超屏幕笑:"宝宝很活泼啊!"
屏幕上那个小豆丁正在手舞足蹈。林岚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想好名字了吗?"医生问。
"包..."我刚开口,林岚就打断:"如果是女孩,叫包慕岚;男孩叫包牧远。"
我愣住了。这两个名字既保留了草原的"牧"字,又暗含她对孩子的期许——"慕岚"是爱慕山岚,"牧远"是志在远方。
"好听。"我声音发哑。
回家的路上,林岚罕见地主动提起父母:"他们...想请我们吃饭。"
我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打偏。自从上次婚前协议风波后,林岚父母再没联系过我们。
"鸿门宴?"我半开玩笑地问。
她摇摇头:"妈偷偷来医院看过我。"顿了顿,"还带了...婴儿鞋。"
那顿饭在福田区一家私房菜馆。林父依旧板着脸,但主动给我倒了茶;林母则一直盯着林岚的肚子看,眼神柔软得像融化的黄油。
"四个多月了吧?"林母问。
林岚点头。一阵沉默后,林父突然开口:"你们...住的地方有电梯吗?"
我一愣:"有。"
"岚岚不能走太多楼梯。"他严肃地说,然后像是解释般补充,"我同事女儿怀孕时..."
这顿饭吃得意外和谐。临走时,林母塞给我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孩子的。"
上车后我打开一看,是张存折——整整五十万。
"啧,"林岚冷笑,"还是钱。"
但我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表达关心的方式了。就像草原上的狼,示好的方式是把猎物分你一半,哪怕方式笨拙。
十二月初,公司出了件大事。我负责的葡萄牙订单因为坚持质检标准,延误了交货期。客户威胁要取消合作,董事长亲自打电话质问。
会议室里,我站在投影仪前,后背湿透:"这批货确实有瑕疵,如果发出去..."
"小包啊,"董事长叹气,"做生意要懂得变通。"
我攥紧拳头:"在草原上,卖病羊给客人会遭雷劈的。"
满室哗然。林岚坐在角落,面无表情。我知道她为难——作为未婚夫,她应该支持我;作为高管,她必须考虑公司利益。
散会后,我在天台抽烟。林岚推门走过来,我赶紧掐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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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了,"她说,"重新生产一批货,空运给客户。"
我瞪大眼睛:"那我们会亏..."
"但能保住信誉。"她迎着风拢了拢头发,"你说得对,有些事比钱重要。"
原来她早就做了决定,刚才的沉默只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我胸口涌上一股热流,突然抱住她:"谢谢你。"
她轻轻推开我:"别得意。空运费从你年终奖里扣。"
但我知道,她这是在用她的方式教我商业与原则的平衡。就像驯马,既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勒得太紧。
圣诞节前夜,林岚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突然说:"胎动。"
我赶紧趴在她肚子上,果然感觉到轻微的踢动,像蝴蝶扇动翅膀。
"宝宝在说圣诞快乐。"我傻笑。
"胡说。"她戳我额头,"是嫌你压着他了。"
我突发奇想,拿出马头琴:"草原上的孩子,出生前都要听这个。"
琴声响起,林岚先是皱眉,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当我拉到《摇篮曲》时,她竟然睡着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第二天,她破天荒地没去公司。"琴,"她揉着太阳穴,"再拉一次。"
就这样,马头琴成了我们的胎教日常。有时拉到一半,宝宝会在肚子里动一下,仿佛在打拍子。林岚说这是巧合,但我坚信孩子听得懂。
元旦那天,林岚父母邀请我们去别墅吃饭。一进门,我就看见客厅角落里摆着一架钢琴。
"给孩子的。"林父干巴巴地说,"要从小培养音乐素养。"
我正想说话,林岚已经开口:"马头琴也要学。"
林父皱眉:"那是什么?"
我掏出手机,播放昨晚录的胎教视频。画面里,林岚靠在我肩上闭目养神,我的琴声悠扬绵长。出乎意料,林父竟然看完了全程。
"音色...不错。"他最后评价。
回去的路上,林岚突然说:"爸年轻时是文工团的小提琴手。"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架钢琴不是炫富,而是一个父亲未能实现的梦想。就像我父亲希望我成为草原上最好的骑手一样。
一月中旬,林岚的脚开始浮肿。我每晚给她按摩,发现她脚踝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小时候学自行车摔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爸抱着我跑了三条街找医院。"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年轻的林父抱着流血的小女儿,惊慌失措地奔跑。原来每个强势的人,都曾是脆弱的孩子。
春节前最后一次产检,医生表情凝重:"羊水偏少,需要卧床休息。"
林岚当场反对:"我还有个并购案..."
"我来。"我按住她的手,"你口述,我执行。"
她瞪我:"你懂什么并购?"
"我是不懂。"我直视她的眼睛,"但我懂什么是重要的。"
最终她妥协了。我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卧室,每天像传令兵一样往返于公司与家之间。林岚靠在床头指挥,我负责跑腿和记录。有时讨论到一半,她会突然睡着,我就轻轻合上电脑,给她盖好被子。
除夕夜,深圳禁止燃放烟花,但远处的高楼灯光秀比烟花还绚烂。我们躺在床上看春晚,林岚突然说:"明年这时候,就有个小家伙跟我们一起守岁了。"
我抚摸她圆润的肚子,突然鼻子一酸。去年的今天,我还是个在超市打工的毛头小子;现在却即将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害怕吗?"她轻声问。
"嗯。"我老实承认,"但更多的是...期待。"
她转过头,我们相视而笑。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晚,两个曾经孤独的灵魂,因为一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春节后,林岚的父母送来一对纯金长命锁,还有一张房本——是套学区房,写的是我和林岚两个人的名字。
"这..."我手足无措。
"收着吧。"林父板着脸,"总不能让我外孙住出租屋。"
这句"外孙"让林岚红了眼眶。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阶级鸿沟,正在被这个小小的生命一点点填平。
二月底,公司年会上,董事长宣布我升任国际业务部副经理。台下掌声中,我看到林岚远远地冲我举杯。她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上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提拔是她对我能力的认可,而非关系的照顾。
回家的路上,深圳湾的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气。林岚突然在路边停下,指着天空:"看!"
是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在草原上,这意味着吉祥的征兆。
"许愿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想要的都有了。"
我心头一热,牵起她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我们爱情的结晶,也是我们共同的未来。
预产期在四月中旬。随着日子临近,林岚变得异常安静,常常望着窗外发呆。我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怎么当妈妈。"
这个回答让我心疼。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林岚,面对母亲这个角色时,依然会忐忑不安。但我知道,就像草原上的母狼一样,当孩子真正降生的那一刻,她骨子里的本能会指引她成为最好的母亲。
而我,这个曾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草原男孩,也准备好迎接人生的新角色了。无论是作为丈夫、父亲,还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