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午时,竹容才睁开眼睛,阳光照的有些刺眼她拿手去挡,又把手挪开直视太阳,眼睛受不住流下了泪。
竹容擦去眼泪,让椿芽扶她起来,她说:“回去了。”
和石硬他们告别之后才离开的,主仆三人走在街上,那寻人的丫鬟心里急得不行,真恨不得背起自家姑娘飞回别院去。
路上她们还去买了那对夫妻酿的酒,还有江瞿的咸糕点。
回到别院时周涣还坐在前厅,她不想见面就让椿芽把买来的东西给他送去,自己则回了房间。
周涣看见这一坛酒和一盒子糕饼收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朝竹容的房间走去。
她没锁门,周涣用脚打开了房门,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后又去把门关上,他转头就看见竹容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他问道:“你就用这些打发我?”
“不是。”她语气平和的说道:“回来路上吃饱了就吃不下了,想着你可能没用午膳就给你了,既是来江瞿做客我也得尽尽地主之谊。”
他天亮就进城了,在这别院等了她几个时辰就换来这么几句话,他生气的说道:“好一个地主之谊,你真是知道该怎么气我。”
“生气伤肝,周寨主还是以身子为重。”
“你叫我什么?”
自他们成亲,竹容一直是温柔娴静,从没有大声说过话,就是寨子里有人针对她,她也是无动于衷的,周涣有时嫌她性子沉闷,有时又觉得自己这暴脾气配她正好,今日这阴阳怪气的倒是头回见。
竹容说:“周寨主还有事吗,无事就请离开吧。”
“竹容你到底怎么了,老子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的路你就这么对老子吗?”
青凤山上没人敢惹周涣,因为他们知道周寨主要是看你不顺眼,会把你整到顺心为止。
其他山头的土匪不敢惹他是因为这小子下死手,在他眼里从没有老弱妇孺一说,但凡有反抗者杀无赦,他也不会让前一刻还想着杀他之人能从他的手底下活下来。
之前竹容也是顺着他的,可是昨晚在书房看见的那些信之后她就不想顺着任何人了,这日子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眼见竹容没理他,周涣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她的榻边,竹容瞥了一眼说:“这是白玉杯,一整套的,你既摔了一只不如一套都摔了吧。”
“呦,会说话啊,我以为你哑巴了呢。”
竹容又不搭理他了,周涣走到她身边抢走她手里的书,俯视着她:“竹容,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这时她突然清醒过来,惹恼他没有好果子吃,她起身:“既然看我不顺眼,不如杀了?”不巧她不爱吃果子。
“你!”周涣以为她会顺着台阶下,没想到得寸进尺了。
气的他直接离开了屋子。
椿芽看着姑爷气势汹汹的离开,就走进屋子里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多关注屈末,她要是回来了马上告诉我。”
“是。”
打发了椿芽,她坐在榻上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小片竹林出了神。
这竹林好像是母亲要种的,她说竹子一年四季都是翠绿的,看着都赏心悦目就种了,如今也有十年光景了。
对于父亲的决定母亲是否知晓呢,如果父亲是下棋者,那母亲是何人呢?
她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未打招呼就回家去了,回到竹府知晓母亲在茶室,她又急匆匆的赶过去,见到嫂子也在她就知道此时不是试问的好时机。
竹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样子走进了茶室,“母亲和嫂嫂真是好雅致啊。”
竹母见着她安然无恙顿时放心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说:“容儿,你可还好?”
“母亲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问?”
竹母说:“你那夫婿来了,你可见到他了?他野莽出身,瞧着也不是好耐心的人,这次亲自来找你,可有迁怒你?”
“没有。”竹容还是欣慰的,母亲对她是关心的:“他只是看着凶,对我还行,请母亲放心。”
有些话人多不好说,竹母就让儿媳去把小孙子抱来让他的小姑姑瞧瞧,儿媳严兰雪看出她们母女二人是有话要说,也就顺着婆母的话先离开了。
等关了门,竹母问她:“周涣当真没有迁怒?”
看着母亲这么关心自己她还是开心了些,浅笑说:“真的没有,他还不至于打我。”接着她收了笑说:“母亲,我想和离,我不想一辈子都顶着土匪夫人的名声过活。”
竹母一愣,她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得劝:“容儿,既成了夫妻就是一辈子的事,哪里能轻易说和离二字,他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和母亲说,母亲会帮你的,好吗?”
竹容却一脸忧伤的说道:“母亲,你说女子的贞洁尤为重要,当初我被山匪掳去时就该立即自尽才是,这才不会辱没了竹氏门楣啊。”
“不可,不可啊,那些不过是骗人的鬼话,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那小子对你不好那就在家多住几天等平复了情绪再回去。”
这番劝慰并未让她好受而是更加怀疑母亲是知晓此事的,就是想假装母女深情让她牵制住周涣,只要她还是周涣的妻子,那青凤山和竹家就脱不了干系。
也没等嫂子抱来小侄子她就离开了,下意识的想逃离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最终她在离城门最近的逆旅定了一间房,趴在窗户上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竟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别院里丫鬟们看主人家心情不好都更加小心翼翼的深怕触了霉头。
正酉时,周涣坐在侧厅里看着她们摆好了晚饭却迟迟不见竹容。
周涣问道:“夫人呢?”
丫鬟低着头回答:“夫人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夫人身边的丫鬟呢?”
丫鬟又说道:“也出去了,说是找夫人去了。”
自打进了这江瞿城他是一口气没顺过,现在更是恨不得拆了这里,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竹府别院拆了脸面上过不去,他又忍了下来。
他又让丫鬟上两坛酒消消气才行。
又说这阿风来到竹容所指的温泉别院,原本想着可能不好找要问问当地人,到了才发现那里是小村庄,进了村子就有一位中年男子拦住了她问:“你不是村里人从何来?”
阿风赶紧拿出了临行前竹容给她的玉佩给了那男子看,中年男子仔细端详,认出玉佩后恭敬的还给了她说:“贵客来此为的何事?”
“找火焰虫,何处有?”
中年男子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说:“不好找,现在天冷了,不怎么出来了,就是要找也得等天黑了才行。”
阿风说:“天黑也行,哪里能找的到?”
中年男子伸手朝北一指:“一直朝北走能看见长石梯,石梯走到头就是温泉别院了,我等身份低上不去,请姑娘自行去吧。”
阿风向他道谢后就拉着马朝北走去了。
走了一刻才到那山脚下,阿风朝上一看不是直路,两边树木茂密和城中的枯黄树叶大不相同,把马绳系在粗一点的树上她独自一人走上去。
一共是六十九阶石梯,倒是不算高,到了院门口又有侍卫守着阿风还是递过玉佩才放了行。
打开门阿风跨过门槛进去后震惊了一下,这么冷的天院子里还开着红红绿绿的花,犹如世外桃源啊。
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走上一座木桥,她低头看了一眼水里还有莲叶和金鱼。
走过桥又到了八角亭子里,两旁挂着薄纱制的帘子,帘子末端挂着两串玉石穿着的流苏防止风过随意吹起。
停留了一会儿一位中年女子过来了说:“姑娘持家中主人玉佩而来,可是有事?”
“是,你家姑娘让我来此找火焰虫。”
女子笑了说:“奴家张禾,是这里的总管,火焰虫倒是有只不过要夜深了才容易看见,如今天色尚早不如请姑娘去我房中喝杯茶?”
阿风说:“好,多谢张总管了。”
随后领着她走出亭子朝左拐,经过一片花圃接着路过一间房屋,张禾介绍道:“这屋子是大公子的温泉房”
继续走过长长的鹅卵石路穿过一座假山,又看见一间屋子门口还种着芭蕉树,她又说道:“这就是二姑娘的温泉房。”
继续走过长廊穿过海棠洞门就是一片竹林,走过竹林就是她所住的院子了。
“到了。”她说道。
此处倒是隐蔽,墙角还有一只白猫正趴在那儿晒太阳呢。
进了屋,阿风随意一看内置倒是简单,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那盆垂丝海棠看着最是显眼了。
张禾屋子里正泡着茶就给她倒了一杯说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姑娘尝尝。”
她又问道:“找火焰虫作甚?”
“有人中了毒,大夫说需要火焰虫才行。”
她又笑了:“哦?火焰虫还能救人倒是头一次听闻。”
阿风抬眼看她心中想着:这真是温婉之人,说话不紧不慢,举止端庄,笑不露齿,这竹家真是底蕴深厚啊,连总管都是这般妙人。
张禾见她愣着了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张总管看着不像寻常总管啊。”
她抬手遮嘴而笑说:“因为我不仅是总管还是竹家老太爷的庶女,当今竹家主君是我的兄长。”
阿风又问:“你也是竹家人?那为何?”
“为何不姓竹?因为我随夫姓,我夫君在十年前上战场死了,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兄长怜我一人生存就让我来这温泉别院守着。”
起风一阵风吹的门口竹林作响,就像是小鼓声。
“这院子里怎么不见其他人?”
张禾解释:“都去别处打扫了,天冷了马上这里又会热闹起来,竹家人都会陆续来这里过冬,直至除夕夜才会下山,过了年,竹家小辈还会再上来,可惜总看不见容儿,听说她成亲了,你可见过她的夫君?”
“见过。”
“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她这么问,想必竹容父母并未把实情告诉眼前之人,如果她说了出来也是不妥。
她回答:“相貌堂堂,一身武力,对诗词歌赋倒是不通,不过二人相敬如宾倒也过得下去。
张禾给她的杯子里添了茶水:“这已经很好了,有多少夫妻相看两厌吵吵闹闹甚是无趣,我瞧你也应该及笄了吧,可有成亲?”
“未曾。”
“其实成亲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若是我有选择的机会,我也不会选择成亲。”
阿风从来没想过成亲好不好,在她的认知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亲。
“为什么?”
张禾说:“两个人在一起,一开始可能有期盼,可能有新鲜劲,再甚者是相爱,可随着一天天的消磨这些都会消失,我夫君生前还想纳妾来着,可惜还没成呢他就死了,那女子也嫁给了别人,因不会生育被休了,如今也不知去向了。”
说起往事她已经能心平气和了,这几年的修身养息终于让她放下了对所有人的恨。
如此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那你为何还冠他的姓?”
张禾笑了,转头看向外面的竹林,又起风了竹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左右摇摆。
“因为我还没要到和离书他就死了,一个短命鬼还要拖我一生的名誉。”
人们爱竹子说它高洁,可要她说也不过如此,这长高的竹子到了晚上风一吹摇摆不定就像妖魔来索命一样。
“好了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扰了心性,我这还有今年新晒的笋干,我吩咐她们炖只鸭,现在日头还早,炖到晚上正好能吃,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去趟庖厨。”
等她走后,阿风就在房间里转了转。
进门后左侧是床铺,右侧是小书房,两处都用屏风隔开,阿风来到小书房看见书桌上放着《道德经》《庄子》等绢册,还有没抄完的兵法。
张禾回来就看见她在书房里,也走了过去说:“这些书都是容儿带上来的,后来也一直没带回去我闲的无聊就看看。”
阿风这才意识到为什么竹容嫁给周涣会这么郁郁寡欢,因为周涣不懂她,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