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单杠凝着白露，铁丝网外的栾树挂满灯笼果。颜桦攥着冰凉的铁管做引体向上时，总想起体育老师甩给他的评价——“你这胳膊抡锄头都比投篮有劲“。
十月末的篮球赛比秋雨来得突然。课间操时分，班长甩着记分牌穿过乱飞的试卷冲进教室：“下周五和二班的对抗赛，老张说必须凑够五个人！“
分班后的颜桦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提不上兴趣，拒绝任何活动的表情似乎都在描画着他的清高与孤傲，他曾在心中描绘的美好图景，如今却如泡影般破灭。在这个新集体中，他努力寻找着归属感，却发现，那份喜爱，早已在分班表公布瞬间，被无情的丢弃在最阴暗的角落。
如同被秋风吹落的叶，轻轻摇曳在冷清的空中，找不到温暖的栖息之地，四周的面孔，像是无边的孤寂海洋，将他淹没，突然想到三月说的话：“比如来场热烈的篮球赛，或者一次长跑“悠悠的声音趴在脑海蛊惑着他最后的理智。
“我报名。“颜桦突然站起来的动静撞翻了墨水瓶，蓝黑液体在志愿表上洇出一片乌云，“每天放学后我都能练。“
周围响起咳嗽掩盖的笑声，前桌男生转着笔嘀咕：“实验班学霸突然要当樱木花道？“
三月就是在这片嘈杂里探进头的。她抱着刚收齐的物理作业，鬓角沾着奔跑后的薄汗：“我带你去借护腕吧？体育生储物间有备用的。“
三月踮脚在顶柜翻找时，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正巧穿过她晃动的马尾，在颜桦从隔壁宿舍借来的球衣上投下一道跳跃的金线。
“这个行吗？“她抛来暗红色的护腕，内衬的绒毛沾着不知哪届学长遗留的爽身粉香。
“你为什么总在器材室帮忙？“
“观察人类犯蠢的瞬间能激发物理灵感呀。“她盘腿坐在跳马箱上晃着脚尖，“就像现在看着你同手同脚运球。“
傍晚五点的夕阳将玻璃窗熔成金箔。三月突然跳下箱子，单手抄起滚来的篮球，在罚球线外划出道笨拙的抛物线——球砸在篮筐边沿的瞬间，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斑鸠。
比赛当天的看台挤成彩色棉花糖。颜桦摸着起球的 7号球衣进场时，听见二班男生指着他的回力运动鞋大笑：“快看赤木刚宪的低配版！“
颜桦瞬间脸色温红，这个运动鞋也是他向原来火箭班室友借的。
哨声响起的刹那，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颜桦盯着滚到脚下的篮球，掌心沁出的汗让球面像条滑不留手的鲶鱼。“传球！快传啊！“队长的怒吼和三月突兀的尖叫混在一起：“颜桦冲啊！“
那声清亮的呼喊刺破云霄，他鬼使神差带着球冲向篮板。四周观众的倒影在余光里扭曲成斑斓色块，二班中锋小山般的身躯压过来时，他本能地闭眼起跳——
“走步违例！“裁判的哨声像把锋利剪刀，裁碎了少年笨拙的热血。此起彼伏的嘘声里，颜桦听见自己牙齿碰撞的脆响，就像老家屋檐下那串永远挂不正的玻璃风铃。
中场休息的哨音解救不了浸透汗水的球衣。颜桦瘫坐在长凳上擦护腕，突然被塞了瓶盐汽水。抬头撞见三月湿漉漉的刘海下晶亮的眼睛：“你刚才突破的样子特别像...“
“像小丑？“他捏扁易拉罐，金属变形的声音惊走了躲在记分牌后的白腰文鸟。
三月突然伸手扯他汗湿的发梢：“像老家晒场上追着脱粒机疯跑的小孩。“她扬起下巴指向对面看台，“他们现在笑得越响，等你逆袭时候脸就越疼。“
记分牌最终定格在 18:52的秋日下午。颜桦把脸埋在泛黄的毛巾里，听见传来裁判沙哑的烟嗓：“那孩子弹跳还行，就是紧张得像根绷断的吉他弦。“
暮色漫过生了锈的篮球架。颜桦抖开皱巴巴的校服外套，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玻璃糖纸背面写着：“上次偷藏实验室白砂糖的回礼。“玻璃纸在昏暗中折射出星芒。
颜桦把糖纸按平夹进化学课本时，窗外亮起第一盏路灯。飞蛾撞击灯罩的声响让他想起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锐叫，三月曾说这像冰面破裂前的最后警报。
...
这场惨败在公告栏存活了十三天零七小时。当值日生用铲子清除残存胶痕时，颜桦正在篮球场第三根灯柱下练投篮。三月抱来的旧校服堆成临时护栏，每一次球击铁框的震动都惊得布料簌簌发抖。
“你晨跑卡这个月缺了九次。数学课逃课了 3次“她啃着粢饭团坐上看台，“教数学的高老师今早还在问...“话音被破空而来的篮球打断，球体在她脚尖前砸出浅坑。
“告诉他就说我在练习抛物线实践课。“颜桦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如竹，“看到那个三分线没？等我投进第三十个就回去。“
三月突然拽下马尾上的皮筋，把糯米粒黏在记分牌边缘：“知道为什么露珠在草叶上能保持球形吗？“她转着橙子味的便签纸站起身，“等你能解释表面张力与投篮角度的关系，二班那个大块头就防不住你了。“
...
清晨六点的雾凇在篮网上结晶时，颜桦终于摸到球感的毛边。三月留在场边的纸杯爬满水珠，揭开盖子涌出温暖的热气。他望着初阳下晃动的球架影子，忽然发现失败就像抛物线最低点——只要还能触地反弹，总有机会画出新的弧顶。
霜花在晨光里碎成金粉的刹那，远处教学楼传来早读课的铃音。颜桦将空杯掷向垃圾桶的姿势，终于有了点流畅的抛物线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