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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錵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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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断桥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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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宜静默

暮色裹着雨腥漫进窗棂时,颜桦的球鞋正碾着篮球场积水的倒影。食堂的残羹冷炙还黏在喉头,他倚着宿舍铁床栏杆,看雨帘将世界割裂成模糊的碎片。走廊忽而掠过仓皇的脚步,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撞碎雨幕。

刚要去教室,突然的大雨让颜桦有些错愕,于是又在宿舍等了一会,烟花以为这种大雨一会就会下小一点,殊不知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

索性也不再等了,随便拿了把雨伞就赶了教室。

到座位后同桌王小强还诧异地问:“外面下雨了么?“

“不知怎么的,突然下的大雨,没有停的意思“颜桦无所谓回答道,水珠溅在颜桦的物理卷上,洇开一片混沌的墨迹。

烟花注意到同桌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盯着颜桦还是小声的说道:“宁三月家出事了。她之前跑出去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这时前桌也侧过身来,少女压低的嗓音混着雷声滚落,“说是老人走了,她晚饭都没吃...“

掌心蓦然沁出冷汗。颜桦盯着习题集上晕开的“加速度“公式,恍惚看见运动会那天三月跌进他怀里时,睫毛上沾着的塑胶粒如何折射出七彩光晕。

颜桦一生中都是一个老实听话学生,父母眼中的老实孩子,老师眼中的听话学生。

颜桦听说了三月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第一次疯狂中带着冷静,内心激动澎湃矛盾,外表波澜不惊,只是面部发烫的只有自己知道。

等待了一会颜桦自然的打开了自习室的门走了出去,就像普通的去厕所,根本没人发现异常。

然后就是疯了一样跑向校园的角落,因为那里墙外有个小卖部,他踩着积水里的霓虹倒影朝岗亭狂奔,突然觉得世界像块被暴雨泡发的饼乾,所有既定形状都在崩塌。雨箭刺穿暮色,霓虹在水洼里碎成挣扎的星子。颜桦翻过围墙时,爬山虎的枯藤勾住他裤脚——像极了那年军训,三月发梢缠在单杠上的蓝丝带。

颜桦通过买了瓶饮料的代价,让小卖部老板帮忙掩护,开始了颜桦人生中第一次翻墙头逃课,这次颜桦认为自己最勇敢的一次。

问了下老板三月所在镇的方向以及平时大巴的路线,颜桦也不管那么多,也开始跑了起来,

“青町镇往北!过了桥就是“小卖部老板扯着嗓门混着雨声传来指点,玻璃柜台上还留着颜桦仓促间按下的水渍掌纹。墙根的爬山虎在水幕中狂舞如落难者的头发,少年翻越的瞬间瞥见枝蔓间半张残破的糖纸——与那夜三月扔给他的竟是同款玻璃纸

大雨蹉跎,人生唏嘘,不知道这一刻颜桦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雨水把县城浇铸成浑浊的琥珀。颜桦的球鞋陷进国道旁的泥淖时,闪电正劈开乌云露出青色血管。他想起物理课讲过的虹吸效应,此刻自己多像被命运之瓶倒抽的水流,朝着未知的漩涡奔涌。远方收割后的豆茬在积水的田里漂浮,像无数等待引燃的火柴头。

颜桦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或者遇到三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停下来。

少年逆着雨箭奔袭,球鞋激起的水花像爆裂的琉璃珠,每一步都在撕扯时光的丝帛——原来教科书上“追光者“的释义,竟是奔跑时灌进喉咙的铁锈味。

...

...

跑过了县城的街道,

跑出了县城,

跑过了一段荒郊野岭,

跑过了一个镇,一个村,

也走错路,从泥泞的庄稼地里穿过,早已累的气喘吁吁,

大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像想要一直陪着颜桦似的

雨夜中颜桦终于分不出方向了,模糊中前方一片漆黑,仿佛他这种穷人的未来,根本看不到路。泥泞的路在暴雨中融化成万年的沼泽,每一步都似要将他拽回那个自卑的躯壳。

荆棘倒伏成哭泣的脊梁,闪电劈开云层时,颜桦望见远处桥墩断裂的狰狞裂口——像命运咧开的嘲讽的笑。原来黑暗中也能坍塌出希望,颜桦差点一步掉进河中,幸好哗啦啦的流水声惊醒了发散走神的颜桦。

原来是桥塌了,黑暗中摸索着,隐隐约约看到断桥的一端写着青町桥,看来颜桦没走错路,因为这个桥是唯一通向青町的道路,放心的同时又是满满的担忧,正忧心忡忡间,颜桦似乎听到了什么抽泣声音,毛骨悚然中又带着一丝期盼,怕是鬼,又希望是三月。

颜桦竖起耳朵,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敢动,试探的叫了声:三月~

那个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伴随着河中哗啦啦的流水,突然抽泣声没了,只剩下河流哗啦啦的嘲笑声。

颜桦也是怒从心里生,又壮起胆子,“三月——!“

嘶吼撞碎在雨幕里,惊起芦荡深处的夜鹭,灰翅掠过水面时抖落千年月光,回声被芦荡吞噬,飘荡在无尽的雨夜,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最终淹没在幽静的夜空里,虽然在下大雨,但就是感觉很安静。

他跪在断桥边缘,指甲抠进青苔覆盖的石缝。河水的咆哮声中,隐约有瓷器碎裂般的呜咽从桥底浮起,混着记忆里三月哼《简单爱》的调子。

桥底阴影忽然传来瓷器碎裂般的哽咽,声波撞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折射出颤抖的光谱,这一声后,安静了 3秒,终于在桥底下,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颜桦?

少女的嗓音裹着砂砾般的颤抖。他循声望去,见三月蜷缩在岩壁凹陷处,校服沾满泥浆,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桥洞漏下的天光将她映成褪色的剪影,唯有眸子亮得灼人,像暗河深处未熄的渔火。

“别动!“颜桦滑下陡坡时,腐殖土在掌心犁出血痕。三月冰凉的手指抓住他手腕的刹那,惊雷劈开浓云,照亮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是元宵节孔明灯上未写完的愿望,是愚人节 MP3里戛然而止的副歌。

两个泥塑般的身影在石缝中相遇时,雷暴恰到

两个满是泥泞的人瞬间拥抱了起来,颜桦没有任何杂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

可能在三月看来,认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在这里能遇到颜桦吧,遇到鬼的概率都比遇到颜桦的概率大。

他们依偎在潮湿的岩缝里,听野河啃噬断桥的骨骼。三月发间的茉莉香早被雨水冲淡,取而代之的是铁锈与青苔的气息,像极了她藏在日记本里的枯叶标本。黑暗中两个满身泥泞,疲惫不堪的灵魂在相互靠近,相互燃烧。

在三月眼中,此时早已没有了雨声和黑夜,那漆黑的夜也盖不住她那神光熠熠的眼睛,瓢泼的雨也挡不住她此刻的视线,颜桦这一刻就是他的光,一瞬间就照亮了她隐晦的人生,不可置信中又带着浓浓的期盼,那股殷切冲破了黑夜的束缚,让颜桦都能感受到。

黑夜笼罩,大雨弥漫,二人依偎相坐,此刻颜桦才知道三月摔下来摔得很严重,整个右腿现在已经不能动了。

二人商议后也没有好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呆着不动,只希望河水不要涨的太快。二人累的竟然真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才一个小时,也或许过了一生一世吧,迷迷糊糊中已没了下雨的声音,颜桦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没那么黑了。

随即三月也醒了,二人真不敢想象就这样在这种地方呆了一晚,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三月满脸愧疚的看着颜桦,颜桦示意三月不必如此,二人的距离从未这么近过,但也从未这么安静过

“奶奶常说...桥断了就等水退...“她突然轻笑,指尖划过颜桦冻僵的手背,“可我等不及了。“

终于在离桥大概 800多米的河流拐弯处,发现了一个土墩加上一个水里倒塌的柴火垛,颜桦试了下一个人是可以慢慢的过去的。

天光撕开雨幕时,颜桦正背着三月涉过支流。少女的呼吸拂过他后颈,呵出的白雾与晨霭交融。

二人一瘸一拐,伴着脚下湿滑的泥泞坚定的往前走着,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难走的路了。

好在三月说前面再走一段路就到镇上了。颜桦背着三月缓慢的前行,微亮的清晨,水汽雾气周围悬浮,放远看二人犹如天地中小小的一叶浮萍,颤颤巍巍,随风飘荡。

三月趴在颜桦的肩上死死咬住牙龈不发一声,泪水早已打湿了二人还未干的衣服。

晨雾中浮起零星人声,他望着那些指指点点的身影,忽然读懂三月日记里那句:“我们都是麦子,在等一场不知何时落下的镰刀。“

到镇上后,早起的镇上的人都奇怪的盯着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玩味。

最终三月碰到了同村赶早集的人,一起回了村,颜桦在三月说的等车点等到了回县城的车,由于唯一的出路桥塌了,大巴老板于是将车上进城的人拉到了桥的这端,那边同时也有大巴在接。

颜桦看着这个让他难过的断桥,在短短的一个早上已经被人横上了两个长长的树木,乘客小心翼翼的过去,走得慢的甚至还要被大巴老板不耐烦的催着,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欢声笑语的,完全不不知道这里曾有两个人在雨夜中相互依偎,成为彼此的光。

大巴渐行渐远,透过布满泥土的车窗,看到两根孤零零的树木,坚定的连接着桥的两方。

两根原木在浊浪中沉浮,恍若他们交叠的掌纹——再汹涌的河流,也冲不散依偎的温度。

雨停了。

桥断了。

某些东西却悄然生长,在潮湿的裂缝里扎下盘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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