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少微的困劲儿在穆文锦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一下子消散了。
那话就像是当头一棒,让她不清醒也得清醒。
说是去办事,但其实是去陪沈如棠看焰火吗?
穆文滔料定了颜少微在父母新丧的时刻没心思关注什么焰火大会,于是便大胆地带着沈如棠同去,为了讨沈如棠欢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颜少微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谁说沈如棠的命不好?
她看她沈大姑娘的命好得很,有堂堂太子关爱着,即便是不受宠的嫡女又如何?有了太子撑腰,难道还怕在她父亲手下讨生活不成?
颜少微冷笑,只觉得那一对男女简直在拿她当傻子似的。
“文锦,今晚水仙酒楼,我要顶层视野最好的一间。”
穆文锦身为公主,叫人去酒楼给颜少微留出一间来并不难。
或者说听到颜少微主动让她去做这事儿,她乐意极了。
她想看到颜少微脱离苦海,哪怕今日带她去那焰火大会,看到穆文滔和沈如棠在一起,她会在伤心难过中爆发,也好过强颜欢笑,温水煮青蛙似的一日日捱下去。
穆文锦是打定了主意要刺激刺激颜少微,毕竟这种事儿得做个了结,总归长痛不如短痛。
当夜,穆文锦和颜少微一同前往了城北最大的水仙酒楼。
这水仙酒楼虽是老字号,菜色也多受贵眷喜爱,但颜少微平日里是不来的。
她嘴馋是嘴馋,可也犯不着为了一口吃的从城南到城北跑一遭,再不济家里还有小厮跑腿呢。
穆文滔也是吃准了这一点,知道颜少微绝不会想得到他能出现在那儿,于是便肆无忌惮了。
而当颜少微和穆文锦戴着帷帽走进酒楼时,只见店家早早就等在了大堂,躬身俯首要请她们上楼。
他虽然不知道这两位的真实身份,但随口一句吩咐就能掏出那么些金锭子、要求他务必留下顶层那间房的主儿,想必也是他惹不起的。
不过这两位姑娘倒也新奇得很,别人都是来看焰火的,偏她们指名要那间只能看见下边,仰头却看不见天的屋子。
当然,今儿这焰火会盛大,来的也都非富即贵,他这水仙酒楼是跟着沾了大光,只管闷声发财就是了,管那给钱的是什么人呢。
却说颜少微落座之后,也没急着摘下帷帽,而是转头向下扫视了一圈。
这家酒楼的装修形似天井,一共六层,一间间屋子以环形分布在左右两侧,最中间是奏乐歌舞的台子。
所以坐在颜少微的角度,除了能从后头的栏杆看见窗外,自然也能俯视到楼下的每一间房。
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对面正中央那个位子上,穆文滔正笑意盈盈地揽着沈如棠的腰,下一刻竟要转头将口中刚含进去的酒哺给她。
颜少微只觉得一股子恶心的感觉从胃里泛上来,她从不知穆文滔能不正经到这种程度。
而那毫不拒绝吞下那口酒的沈如棠也足够令她大开眼界,便是青楼里的女子,也少有这样不分场合去取悦男人的。
“文锦,他们一定觉得幸福极了吧。可是你说,他们是更像新婚夫妇,还是更像出来偷腥的姘头?”
颜少微盯着那个方向,很难想象哪个体面人家的年轻男女会做出这种事。
真不知道满口仁孝治国、将皇家颜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皇帝,在看见自己钦点的太子做出如此苟且的勾当时,会不会气得直接给儿子让了位。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在穆文锦伸手阻止之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些天颜少微喝了不少酒,她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的多舛命途,还是为了尸骨无存的父母,或是为了遭受感情的背叛。
总之,只有在浓酒那种独有的辛辣麻痹下,颜少微反而才能保持一点理智,不让难过和愤怒占据她内心的全部位置。
从目睹他们两人青天白日在房中苟合开始,到赏花会上看见他们言笑晏晏,再到昨晚那番隔着门窗的对话……
颜少微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应该对这个男人失望了,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期望他能良心发现主动坦白一切,不要再给他留有任何余地。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的确做不到自己想象中那样,轻松地无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君,看着那个从小就说非她不娶的男人,抱着他们共同的朋友喝酒、玩乐时。
无论颜少微对这段感情是否已经完全失望,她的内心都是煎熬的。
一旁的穆文锦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劝她当断则断。
可刚才隔着帷帽都能瞧见颜少微落泪的脸庞时,她的确是有些慌了。
或许……她真的低估了她这位四哥带给颜少微的伤害。
“少微,对不起……我,我不该闹着非要你来的。走,我带你进宫去退亲,有我在,还有你父母的军功在,父皇此时一定会答应你的。”
穆文锦说着就要去拉颜少微的手,却被她轻轻躲开,而后摇了摇头:
“不,文锦,你做得对。只是我不能听你的,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让他们轻轻松松地好过。”
若是现在闹到皇帝跟前去,无非是得个抚慰,然后再听皇帝私下教训穆文滔一通,说不定沈如棠还能如愿以偿做个东宫的贵妾。
要是沈家再借故不依,太子妃的位置也未尝不可得。
那岂不是恰恰顺了那对狗男女的意!
“没事的文锦,我只是一时气急了。这也不是我头一回撞见他们在一块儿,早就已经不在乎了。有你这样时时处处提醒着我,我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看清穆文滔的所作所为。”
但她们二人毕竟金兰之交,足够了解对方,也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颜少微不愿让穆文锦替自己担心,穆文锦同样不想让自己无休止的劝解引来她更重的负担。
即使穆文锦知道,她现在的一句句“不在乎”,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她伸出手揽住颜少微的肩膀,半晌无言,在屋顶上传来第一声焰火响时,穆文锦才又开口,只是话题却突兀地转到了穆长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