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煜立在判官大人身侧稍前的位置,同样罩着斗篷,但姿态更从容一些。
不再是地府的部长,此时更像一个观察者;或者说,一个即将登台的导演。
灵识扫过麻木的脸孔,满意地点头。
“判官大人,这里怎么样?”
“比地府最破的枉死城还不如,枉死城的鬼至少不用背石头。”
都铎沉默不语,手中判官笔的转动速度却微微加快。
目光停留在一个刚刚被监工踹倒的老年猪人身上。
老猪人挣扎着站起身来,背上的矿石散落一地,换来的是更加凶狠的几脚。
浑浊的双眸没有希冀,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
“没有斗气,没有魔法,甚至没有吃饱饭的希望。”幽煜继续道。
“兽人贵族只需要他们的力气,榨干为止。死了,就换一批。反正下等的兽人,像地里的野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他稍作停顿,斗篷下的嘴角似有微颤,透着些许冷酷的算计。
“这种地方,最适合播种。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都铎终是开口,“种子?”
幽煜从怀中摸出两枚薄薄的玉片,材质普通,上面用灵力刻着极其简陋的图案和几行扭曲的灵文。
一枚刻着模糊的人形盘坐,周围有气流环绕的示意;另一枚则是一个光点沉入黑暗的简单描绘。
“呼吸法和冥想术。”幽煜将玉片递给都铎。
“相当于低配版的引气入体,凝神静心。地府鬼差入门都不屑练的东西。”
都铎接过玉片,大拇指拂过粗糙的刻痕。东西确实粗陋,效果恐怕微弱得可怜。
但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任何力量途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兽人奴隶……
“足够救命。”都铎明白了。
幽煜点头,目光投向贫民窟深处那片稍微空旷的烂泥地。
“判官大人,我们用地府轮回的名头,给些实实在在的‘甜头’,没道理拉不起一支异界‘鬼卒’。”
“有趣,就这样办。”
深夜,窝棚区最深处。
一座半塌的泥屋,墙缝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照见屋内七八个蜷成一团的身影。
屋角阴影里,幽煜悄然现了身形。
灰斗篷滑落在地,露出一身裁制古怪的玄色长袍,袍角绣着盘绕的触手暗纹。
脸上覆着半张白骨面具。
都铎藏在更深的暗处,判官笔轻轻一点,一层薄如蝉翼的阴气屏障便把屋子裹了起来,内外隔绝。
“吾乃‘深潜者之影’,幽冥女帝座下引路人。”幽煜开口,字句沙哑,有种诡谲的穿透力,直直钻进兽人奴隶的脑子里。
麻木的眼神晃了晃。
幽煜抬手,掌心腾起一点幽蓝魂火。
火焰扭了扭,映亮身后的虚空。虚空中,慢慢聚起一尊‘神像’轮廓。
三头六臂,脸面模糊不清,裹在翻滚的幽暗雾气里。
六只手臂各握着怪诞器物:缠满锁链的巨锚、盛着眼球的骨碗、滴着粘液的触须……
“此乃至高神幽冥女帝,沉眠于无光深海的主宰,执掌轮回与终末的深渊之神。”幽煜的语调里渗进狂热信徒特有的震颤。
“祂的国,不是这种污浊地方。是血肉归于平静的安息所,是灵魂重铸的熔炉。”
猪人奴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吾等卑微,如地上的虫豸。”幽煜扫过一张张又怕又藏着点盼头的脸。
“但女帝慈悲,赐下‘深潜秘典’。”
掌心托起一枚刻着简陋呼吸法的玉片。
“练这呼吸法,静下心神,能暂时躲开皮囊的苦楚,瞥见一眼深渊的安宁。”
“信奉女帝,念祂真名。血肉总有腐朽的一天,灵魂终要回到深渊的环抱。生前的苦,都是深渊丹炉里的淬炼之火。”
“忍着,就是奉献。”
幽煜憋着笑意,感觉自己越来越有神棍味。也不知宣传部的文职鬼差怎么写得稿子,念起来跟中二似的。
“深渊在上,皮囊终归平静。”
屋里静了十几秒,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落地。
角落里的兔人奴隶,嘴唇哆嗦着,第一个挤出微弱干涩的气音。
她笨手笨脚地学着念:“…深…深渊在上…肉…肉归平静…”
气音细得像蚊蚋,一声落下,宛如死水的沉寂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一个接一个,麻木的嘴唇慢慢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含着绝望里抓浮木般盼头的诵念。
在狭小的窝棚里呢喃响起,汇成一抹诡异的潮声。
“深渊在上,皮囊终归平静……”
幽煜手上的魂火一跳,给每人丢了一块刻着呼吸法的玉片。
神像旁的虚空中浮出几行灵文,其上刻着教职阶序:
深渊凝视者(教宗): 女帝意志代行者。
深潜者之影(大祭司): 传播教义,主持秘仪。
摆渡人(祭司): 引导新魂,主持小型祷告。
归墟行者(执事): 维护教团,收集“香火”。
安息之民(信众): 所有诵念真名者。
祷告词直接烙进奴隶的意识深处:
“沉眠深渊的主宰,
执掌终末与归墟的女帝。
卑微的血肉向您献祭苦痛,
祈求熔炉淬炼后的安宁。
深渊在上,
引我魂灵,
归于永恒的平静。”
……
第二天清晨,老猪人正蜷缩在角落。
矿石篓的带子深深勒进肩胛,磨出深紫血痕,监工鞭打的旧伤也在火辣辣地疼。
“深渊在上……皮囊终归平静。”
干裂的嘴唇不住蠕动,反复咀嚼着破碎的祷词。
瞥见一眼“安宁”。
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试着按玉片上的简陋方法吸气。
吐得又浅又急,呛得老猪人直咳嗽。
咳完之后,背上的疼似乎淡了一点。
【是幻觉吗?】
他喘着粗气再次尝试,这回慢了一些,憋着气往下沉。
微弱的凉意顺着吸进的气流钻进火烧火燎的伤口。
【痛楚真的轻了!】
他倏地睁大眼,浑浊的瞳孔里炸开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幻觉,是神明的恩赐。
老猪人攥住怀里的玉片,枯树皮般的手剧烈颤抖,口中不住念着“深渊在上,深渊在上。”
挣扎着挪到光线稍亮的地方,把玉片凑到眼前,用尽所有力气去记粗糙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