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外婆依旧望着窗外的街景，眼神迷离。
秦愐在书桌前，拿出那本压在底下的笔记本，计算着家里花销和储蓄。
秦志至欠下的账还是得还，不然会招来很多麻烦——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秦至伟在外欠了一屁股债，找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杂货铺，在店里乱砸一通。
那时秦愐才七岁，眼见着那伙人将店里的货架砸翻，用刀子敲开收银柜柜锁，不紧不慢地清点钱。
外婆就一直把小秦愐护在身后，哪怕那伙人把刀拿到外婆面前威胁都不曾退缩。
等那伙人离开，杂货铺已是一片狼藉。
而这样的画面深深刻在了秦愐心中，她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情景。
尽管她心中并不想帮这个无能的父亲，但她更不想外婆受到刺激。
清算完家里的账，挪了一部分作为还款，又从自己偷偷攒着的钱拿了一部分。
这件事，秦愐想悄无声息地解决。
“文树……”
外婆的声音让秦愐不禁一怔，反应过来，猛地蹲在外婆面前。
睁大了眼，观察着外婆的神色，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只见外婆眼中泛着泪，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
此刻，秦愐的心如烟花般绽放。
外婆还记得，外婆不是什么都忘却了，外婆的记忆还在——外婆还活着。
秦愐嘴唇激动地颤抖，“……外婆？”
时间仿佛不再流动，这一刻，就连呼吸都被按了暂停。
外婆没有回应，但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秦愐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眼眶也泛起红晕，含着泪，笑着道：“外婆，这回，我来保护你！”
这一夜就这样默默离开，迎来了清晨。
季铭凡顶着两个黑眼圈，扶着脑袋看书，心里却忍不住神游。
直到秦愐来了，季铭凡才有了精神。
“秦愐。”
秦愐偏过身看他，这还是头一回被季铭凡这样正式地叫。
“昨天我问了不该问的，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
“无心之过，何须歉意。”
秦愐转回身，拿出一套物理卷子递给他，“后天检查。”
还没反应过来的季铭凡手里已经拿着物理卷子了。
困扰了他一晚上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季铭凡有些不可思议，原想着她可能会从此不再搭理自己，又或是讨厌自己。
可就这样没了？
“秦愐，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怪我问了不该问你的。”
秦愐转过头看他，“可你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判断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呢？”
“可昨天你状态不好，我都没察觉，还——”
秦愐微微蹙眉，打断了他的话，“还什么？”
一时间，季铭凡不知所措。
“季铭凡，我们是朋友。但不代表需要事事为朋友所困，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情绪，而不是一直察言观色地讨好。”
秦愐盯着他的眼眸，认真道：“讨好从来不是交友的途径。在一段健康的人际交往中，无论何时何刻，你不必为难或委屈自己来谋取这段关系的进步。交友可以不记得失，但不能没有自己。”
波涛汹涌澎湃，席卷了季铭凡的心，兴起的海浪冲裂了固若金汤的过去。
“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
“你的笑太刻意，而你的好太勉强。”
这回，季铭凡眼中没有那般抗拒，像在努力地理解。
“你不用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去笑，要求自己事事贴心。”
不用吗？
可他从来就是这样，不仅仅是对同学朋友这样，对亲人也是这样，因为这样做，他们就不会离开了。
除了对顾恺年他们三个人有所松懈，其他时候都是严阵以待地观察着别人的一言一动。
昨天还在因为自己缺乏眼色而懊悔的季铭凡，这一刻好像释怀了。
从前顾恺年也曾说过，但季铭凡觉得像他们这类人怎么可能这样做，便从来不曾听进去。
而现在，秦愐也这样说了。
在他眼中，秦愐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像她这么好的人，只是驻足，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季铭凡恍然大悟，她能做到这样，从来靠得不是讨好，而是那颗坚不可摧包裹下柔软的真心。
“我也可以……不必察言观色地和人相处吗？”
季铭凡小心翼翼地问着，不仅在问秦愐，也是在问自己。
“当然！”
秦愐坚定的回答打破那道壁垒，又或许该说，早在和她的相处模式下，潜移默化地理解、认同。
更重要的，季铭凡在心里也选择了和自己和解，选择了释怀。
这回，季铭凡笑了，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那我可以收回我的道歉吗？我也是有情绪，毕竟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皱着的眉头被他的笑抚平，淡淡应道：“当然。不过卷子不行。”
“卷子最近有点多——”
季铭凡眼眸一动，又接着笑道：“但毕竟是秦老师布置的，一定准时！”
快上课了，许鹏岳才匆匆从前排跑回来。
趁老师还没到，坐到许叡的位置上，转过身来问季铭凡，“凡哥，你之前不是说有空就参加篮球赛吗？”
“嗯，我是这样说过。”
“那你有空吧？”
没等季铭凡应下，许鹏岳又自顾自道：“你都不知道，隔壁班他们有多嚣张，说什么打到我们怀疑人生！要是有你在，和陈凛烽强强联手，一定能带着我们打到他们跪下叫爸爸！”
季铭凡笑着点头。
许鹏岳便以为他同意，接着笑道：“凡哥，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相信，到时候一定打到他们心服口服！”
“我没空。”
“哈？”
冷不丁的这句话瞬间把许鹏岳给搞懵了。
“凡哥，你刚刚不是笑了吗？不是还点头来着？我是幻视了？还是你变了？”
“放心，你没幻视。我是笑着点头了，但只是给你的话一点情绪价值。”
季铭凡拿起刚刚的物理卷子，“我最近没空。但就算有空，我也不打算参加。”
“为什么？”
“一定要为什么吗？有个人跟我说过，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理由的。不过，如果你非要个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不喜欢打篮球。”
许鹏岳越听越懵，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不对劲。
“不是，凡哥，你变了！隔壁班那么嚣张，你就打算看着？换作从前的话，你一定就直接答应了。”
“可我现在不好吗？”
季铭凡的话里，没有犹豫，只是在用简单的语气反问他。
可这却让许鹏岳陷入沉思，“也不是，拒绝本来就是你的权利。”
季铭凡轻笑道：“所以啊，我拒绝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你要是能来……”
还没说完，许叡就把他的嘴捂上，“你可给我闭嘴吧！”
许鹏岳扒开他的手，“你干嘛？我在帮你们拉人呢！”
“人家都拒绝了，你听不见啊？还拉人？闭嘴吧你！”许叡嫌弃地说着，“还有，给我坐回去。上课了！”
许鹏岳吃了瘪，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回去坐好，毕竟自己不占理，也说不过。
“季铭凡，你不用管他，他就这样。”
季铭凡笑着点头，而后开始提笔做题。
许叡打量一番他，看着他突然就有些顺眼了，默默点头说道，“拒绝得挺好。”
这话季铭凡听到了，暗自窃喜。
第一次。
第一次拒绝了别人后不再担心受怕，第一次不再看人脸色地做选择。
这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