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莫约六十出头,穿着中山装,两鬓斑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双眼炯炯有神。
他是崔季的后人,崔长柏。
艺坛巨匠,书画双绝。
十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手臂受了重伤,无法提笔,从此隐居,不问世事。
玄陵挖掘之初,小徒弟曾联系过他,说是有一幅崔季的字现世,年代虽久远,但保存极为完善,问他要不要提前鉴赏。
说是鉴赏,实则是参与修复工作,这种事,他被小徒弟坑过太多次了,一听便知。
骂了两句挂断电话。
待到文物修复完成,正式展览,他才动身来沪城,一睹先人曾经的风采。
谁知刚到这,还没走近,就听到有人在这出言不逊,调笑诋毁。
崔长柏性格暴躁,同辈佼佼者尚不会放在眼里,不知好歹的晚辈?直接指着鼻子骂。
最开始和虞晚说话的那个青年见到这一幕,脸色白了下,忙走过去,拉了拉崔长柏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师父,息怒。”
崔长柏冷哼一声,甩开徒弟。
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虞晚。
另一侧的江添远认出了崔长柏。
原本,保安要隔开喧闹的众人,防止发生意外,江添远却在下一刻抬起手,以示他们暂时守着,不用管里面的人和事。
他的目的很简单,想看看这位小姑娘如何应付老古董。
崔长柏恃才傲物,没少得罪人,江添远就是其中之一。
“厚物载德”这幅字的确有问题,若能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当众说穿,一向傲气的崔长柏又当如何自处呢?
要知道,当初这幅字出土,一口断言是真迹的,可是崔长柏最得意的门生。
届时再添添火。
应该能报当年被骂之仇。
江添远想想就觉得痛快,索性放纵里面的人乱来。
江策见到父亲的动作,眼瞳缩了一下,不明父亲是什么意思,神思恍惚了一瞬,紧接着,听到虞晚的声音传来。
“我不需要打开展台,也不需要近距离鉴别,现在就能告诉你,这幅字假在哪里。”
虞晚本不想借这件事来出风头,用现代话讲,有点降维打击了。
但系统告诉她。
有人在直播这件事,而且在抖抖视频掀起不小的关注,许许多多的黑粉进入直播间踊跃发言,挑起不少矛盾和冲突。
一些书法爱好者和收藏家被拉了进来,一同斥责虞晚的不尊重行为。
系统给虞晚读了几条评论。
不要脸、硬蹭、超绝小丑、顶级装学等等,恶言一波接着一波,根本读不完。
虞晚听完,心里有了想法。
互联网脏乱差,若一味走黑红路线,一定会官方被打压。
原主当初注销账号退网,就是因会造成不良影响,从而限制流量,完全无法在网络上继续发展。
既然有人借此蹭的流量,她不如顺势装一把大的。
黑红不会长久。
红,才是王道。
虞晚问系统:“他的直播界面可以一直开着吗?我可不想他错过待会的精彩画面。”
系统打包票:“放心,我可以锁定他的手机,他想关都关不了。”
有系统这句话,虞晚放心了,回神时,对上崔长柏寒森森的眼睛。
崔长柏嗤笑一声:“好!你说!老夫倒要看看,你这不知好歹的后生,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虞晚扬眉,不卑不亢:“若我说出来了,你会为刚才的态度,向孤……我道歉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崔长柏年长,虞晚年轻,只是说了几句重话,实际却没做什么。
让一位老者向自己道歉,实属目无尊长,太过放肆!
当即有人要为崔长柏说话。
崔长柏伸手一拦,道了句:“无妨。”
仔细端详了虞晚两眼,发现她眉如远山,眼似桃花,肤如凝脂,唇若含朱,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洁净白皙的鹅蛋脸颇具古人风韵,好似古画里娉婷婀娜,不染纤尘的神妃仙子。
崔长柏是书法家也是画家,面对美好的事物,总会耐心停留、欣赏。
他静静看着虞晚,眉心虽还是皱着,眼神却缓和不少,放声道:“如果你能证明这幅字是赝品,老夫愿意为自己的言辞道歉!”
“行,我便告诉你,这幅字为何是赝品。”
虞晚挺直背脊,负手而立,在展台前踱了几步,不紧不慢的说:“崔季,字元长,号武阳居士,建元十八年,携母前往济城任太守一职……”
虞晚姿态从容,声音婉转,说的是书本上的内容,却别有一番韵味,令人越听越入迷。
人群中的直播者叫苏哲,职业黑粉,最擅长引战吸流量。
看到直播间的人数涨到两万,小礼物不断,心里别提多高兴。
又往前面挤了两步,想把虞晚的“装学”名场面拍得更清晰,多涨点粉。
太过兴奋,没注意脚下的路,脚不知怎么的崴了一下,踉跄着撞到旁边人的手肘上。
手腕一麻,手机险些飞出去。
他一边道歉,一边抱住手腕扶稳手机,全然没注意到,手机屏幕黑了一秒。
待手腕的酥麻感彻底消失,继续直播时,直播间的画风稍有变化。
骂人的人减少了……
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个,有热度就行。
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看,偶尔压低声音引战两句,惹得骂声不断,人数疯长。
简直完美!
“众所周知,晋朝时期,文人常用是麻纸,洁白、坚韧、耐水浸,崔季的师父亦是用这种纸练习书法。”
“麻纸又分三种,最初的麻纸没有掺杂多余材料,只以麻黄为主,布头、破履为辅制作,纸面粗糙,吃墨力差,字迹容易晕染,不易保存。”
“后来麻纸‘入潢’,是为黄麻纸,防蛀防虫,能够长期保存,多为官府使用,崔季在济城用的就是这一种。”
虞晚还要再说,有人急不可耐的打断:“你这不是一堆废话嘛!跟这幅字是不是赝品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
虞晚侧眸看了那人一眼,明媚的桃花眼闪过凛冽,气场不容小觑:“孤的话还没说完,你不要打断!”
那人狠狠一怔,被虞晚眼神震慑到了,双唇张着,声音却在喉咙卡壳。
旁边的人也怔住了。
这小姑娘不怒自威,气场好强大。
只是,她的称呼有些奇怪。
孤?这是什么称呼?
虞晚眸光微转,从几人疑惑的神色中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收敛了一下眼神,继续说道:“而这幅字,用的是第三种麻纸。”
“第三种麻纸?”
崔长柏眼睛一亮,惊呼了一声。
他知道第三种麻纸。
名为硬黄纸,李唐时期一种较为名贵的纸张,在黄麻纸的基础上添了蚕丝和桑皮制作,制作出来的纸光莹泽滑,质地轻盈,透明性强,更易保存。
由于蚕丝难得,后又稍加改动,用棉丝代替蚕丝,在民间得以广泛使用。
而蚕丝制作的硬黄纸,只供李唐皇室使用。
忽然。
有个念头在崔长柏脑中一闪而过。
他冷不防地问虞晚:“第三种麻纸出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