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蜀江像一条蜿蜒的银练，缠绕在青翠的山峦间。
魏无羡蹲在渡口的木栈桥上，指尖拨弄着冰凉的江水。
昨夜紫电护身符的异动让他心神不宁，水面倒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船家说午时才能开船。"蓝忘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淡淡的檀香。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发间一根银簪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魏无羡回头时故意将水珠甩向他："那咱们先去集市逛逛？听说蜀绣是一绝，给金凌那小子带条发带。"
他突然压低声音，"顺便...看看有没有江澄喜欢的物事。"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避开飞溅的水花，却见魏无羡突然踉跄了一下。
他身形一闪，揽住那截劲瘦的腰肢，掌心立刻被水浸湿了一片。
"蓝湛你反应真快。"
魏无羡得逞地笑着，湿漉漉的手指在蓝忘机前襟画了个圈，"不过衣服脏了..."
蓝忘机握住他作乱的手："无妨。"
指尖轻轻摩挲过魏无羡腕内侧的淡色疤痕，"先去换件干衣。"
渡口附近的成衣铺子挤在茶楼与药铺之间，门口挂着五色绸缎。
魏无羡拎起一件绣着火焰纹的红色外袍比划："这个如何？"
"太艳。"蓝忘机从架上取下一件靛青色的长衫，"这件。"
魏无羡撇嘴："江澄似的审美。"
却还是接过来往身上套。
衣料意外地柔软，带着蜀地特有的草木清香。
他低头系衣带时，紫电护身符从领口滑出，在靛青底色上格外醒目。
老板娘是个眼尖的，笑着搭话："公子这玉符好生别致，是心上人送的吧？"
魏无羡一怔，随即笑开："是家里...一个脾气很坏的兄弟给的。"
他捏了捏玉符，"非要我随身戴着。"
"哎呦，那定是担心公子在外安危。"
老板娘麻利地包好红衣，"我家兄长也是，每次出门都要塞一堆药丸子。"
走出铺子时，魏无羡若有所思："蓝湛，你说江澄现在在做什么？"
"晨练。"蓝忘机答得笃定，"寅时三刻，雷打不动。"
魏无羡噗嗤笑出声："对对对，还要骂偷懒的弟子。"
他忽然拽住蓝忘机的袖子，"咱们买些蜀椒回去吧？江澄最爱吃辣，云梦的辣椒总嫌不够劲道。"
集市上人声鼎沸，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穿行其间。
魏无羡在一个香料摊前驻足，捻起一撮暗红色的粉末嗅了嗅，立刻打了个喷嚏。
"两位客官要买辣椒？"
摊主热情地介绍，"这是新到的崖椒，比寻常辣椒烈三倍！"
蓝忘机皱眉："过烈伤胃。"
"就要这个！"
魏无羡却眼睛发亮，"包两斤...不，三斤！"
他凑到蓝忘机耳边，"你不知道，江澄那家伙能吃辣得很。有次他..."
话音被一阵骚动打断。
前方人群突然散开，几个修士打扮的人神色慌张地跑过。
魏无羡随手拉住一个："这位兄台，出什么事了？"
"江、江里出现水行渊！"那人喘着粗气，"已经掀翻两条渔船了！"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同时朝江边奔去。
渡口已乱作一团，人们惊恐地看着江心——那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隐约可见黑色的影子在水中游弋。
"不对..."魏无羡眯起眼睛，"水行渊不该在浅水区出现。"
蓝忘机按住躁动的避尘："有人操控。"
正说着，漩涡突然转向，朝渡口急速移动。
岸边栈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魏无羡腰间的护身符剧烈发烫。
"退后！"他厉声喝退人群，陈情已横在唇边。
凄厉的笛声划破长空，三道黑影呼啸着扑向漩涡。
水面炸开数丈高的水花。
黑气与笛声化出的黑影缠斗，竟发出金属碰撞般的铮鸣。
蓝忘机飞身而起，避尘剑光如匹练斩向漩涡中心。
"魏婴，西南方！"他突然喝道。
魏无羡旋身，只见一道黑影从水中暴起，直扑他面门。
紫电护身符再次爆出雷光，却在接触黑影的瞬间黯淡下去——玉符表面的裂纹骤然扩大，眼看就要碎裂。
"江澄的护身符！"魏无羡心头一紧，急忙撤手去护。
就这么一分神，黑影已突破防线，尖锐的爪风直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色闪电从天而降，精准劈在黑影上。
雷光散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凌空而立，紫电长鞭在手中噼啪作响。
"江...江澄？！"魏无羡瞪大眼睛。
江澄冷着脸落在栈桥上，衣袂翻飞间九瓣莲纹若隐若现。
他看也不看魏无羡，紫电一挥便绞散剩余的黑气："废物，出门几天就把护身符弄成这样。"
魏无羡张了张嘴，突然鼻子发酸。
三个月不见，江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他下意识握住胸前的玉符："你怎么..."
"路过。"江澄硬邦邦地打断，终于瞥了他一眼，"瘦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魏无羡眼眶发热。
他还想说什么，江澄已经转向蓝忘机："含光君，这水行渊有古怪。"
蓝忘机颔首："怨气中混着剑气。"
三人联手，很快将水行渊彻底剿灭。
当最后一缕黑气散去时，魏无羡发现江澄的袖口有血迹渗出。
"你受伤了？"他一把抓住江澄的手腕。
江澄甩开他："小伤。"
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魏无羡正好按在他伤口上。
"让我看看！"魏无羡不由分说扯开他衣袖，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横贯小臂，边缘泛着诡异的黑色。
蓝忘机立刻取出药瓶："怨气入体，需立刻净化。"
江澄皱眉："回莲花坞再说。"
"不行！"魏无羡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路人侧目。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阿澄...别逞强。"
江澄像是被这个久违的称呼震住了，一时竟没反驳。
三人最终找了间客栈落脚，蓝忘机去煎药，留下师兄弟二人在房中。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江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魏无羡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江澄别过脸："说了路过。"
"骗人。"魏无羡戳穿他，"是不是护身符..."
"闭嘴。"江澄耳尖发红，"再问就滚出去。"
魏无羡却笑了，手指轻轻拂过伤口边缘："疼不疼？"
"你以为我是你？"江澄嗤笑，却在魏无羡碰到某个位置时肌肉一紧。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
蓝忘机端着药碗进门时，看见魏无羡正低头给江澄系绷带，两人发丝几乎交缠在一起。
他轻咳一声，将药放在桌上："趁热服。"
江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头紧锁。
魏无羡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喏，崖椒糖，刚在集市买的。"
"...幼稚。"江澄嘴上嫌弃，却接过糖含在口中。
甜辣交织的味道让他神色稍霁，"蜀椒？"
"嗯！特地给你买的。"
魏无羡献宝似的又掏出几个纸包，"还有辣椒酱、花椒粉..."
江澄看着堆满桌子的香料，表情复杂："...败家。"
窗外传来渡船的号角声。蓝忘机轻声提醒："末班船要开了。"
江澄站起身："我回莲花坞。"
"一起！"魏无羡拽住他衣袖，"我们本来也打算明日启程回去的。"
江澄挑眉："不是说要去巴陵看桃花？"
"你怎么知道？"魏无羡惊讶。
"..."江澄一把拍开他的手，"爱回不回。"
最终三人一同登上了回云梦的客船。
夕阳西沉时，魏无羡靠在船头，看着两岸青山缓缓后退。
江澄站在不远处，紫色宗主服被晚霞染成金红色；
蓝忘机则安静地坐在舱内煮茶，茶香混着水汽袅袅升起。
魏无羡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他们三个也是这样站在船头——那时江澄还不是宗主，蓝忘机也还不是他的道侣。
时光荏苒，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
他摸了摸胸前重新变得温润的紫电护身符，轻轻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回家了。"
暮色渐浓，客船在宽阔的江面上划开一道银亮的波纹。
两岸青山如黛，晚霞将江水染成绚丽的橘红色，几尾江鱼不时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珠。
江澄倚在船舷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重新修复的紫电护身符，感受其中流转的熟悉灵力。
"不是说要去四处游历？"
江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讥诮，"怎么，蜀地的辣椒不够辣，把你们吓回来了？"
他斜眼瞥向身旁的魏无羡，看见对方正没骨头似的靠在蓝忘机肩上，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从哪摘的芦苇。
魏无羡闻言立刻直起身，芦苇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哎呦，江大宗主这是又不欢迎我们回去？"
他故作伤心地捂住胸口，"亏我还特意买了三斤崖椒..."
"闭嘴。"
江澄别过脸去，望向远处江面上盘旋的白鹭。
他其实早就从金凌那里得知他们计划返程的消息——那个小叛徒在信里事无巨细地汇报了魏无羡寄回的所有见闻。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又强行压下去。
晚风拂过江面，带来莲叶的清香。
江澄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九瓣莲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清晨，自己站在莲花坞最高的阁楼上，看着那艘载着两人的小船消失在晨雾中。
当时他告诉自己，终于甩掉了这个麻烦精，可书房里积灰的棋枰和酒窖里无人分享的荷风酒，却日日提醒着他那个缺席的身影。
"江澄。"魏无羡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壶酒，"尝尝？蜀地的竹叶青，特意给你带的。"
江澄接过酒壶，指尖碰到魏无羡的手，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让他忍不住皱眉："...难喝。"
"骗人！"魏无羡大笑，"你耳朵都红了！"
江澄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蓝忘机也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青瓷茶杯："解酒。"
"看看，还是我家蓝湛体贴。"魏无羡得意地冲江澄挤眼睛，换来一个白眼。
江澄接过茶杯，茶水温热适中，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他低头抿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变得越发的默契了!
他想起从前魏无羡闯祸后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的日子，胸口莫名发闷。
客船转过一道河湾，莲花坞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夕阳的余晖给熟悉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金边，码头上几个弟子正在收渔网，远远望去像一幅生动的剪影。
江澄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魏无羡走了三个月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宗主印信，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竟像个期待归家的孩童一般心跳加速。
这太不像话了，他可是江宗主...
"阿澄。"魏无羡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莲花坞的晚霞...还是这么好看。"
江澄侧头，看见魏无羡眼中映着漫天霞光，亮得惊人。
那目光中的怀念与眷恋让他心头一颤，准备好的刻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清了清嗓子，硬邦邦地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到处乱跑。"
顿了顿，又补充，"金凌那小子整天念叨你，烦得很。"
魏无羡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是是是，江大宗主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他故意做了个夸张的揖，"不过江宗主这么关心我的行程，该不会是..."
"滚！"江澄一脚踹过去，被魏无羡灵活地躲开。
两人在甲板上你追我赶，惊得船头的白鹭振翅飞起。
蓝忘机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师兄弟打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暮色渐深，第一颗星子出现在天边。
江澄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突然道："厨房今晚炖了莲藕排骨汤。"
魏无羡的动作顿住了，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师姐的配方？"
"嗯。"江澄别过脸，声音几不可闻，"我...改良了一下。"
晚风送来岸边的笑语，混合着莲叶的沙沙声。
魏无羡突然伸手，在江澄肩上轻轻捶了一拳："谢了，江澄。"
江澄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在渐浓的暮色中，没人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