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雪仪的剑尖忽然在雪地里顿了顿。
不是刻意收势,而是足尖踩碎的冰壳下,透出一抹异样的赭红。她俯身拨开半融的积雪,指腹触到的不是冻土的坚硬,而是某种肉质根须特有的柔韧——三指宽的参芦上顶着五片掌状复叶,叶片边缘凝着的霜花正在晨光里融化,顺着叶脉滚落,在参体上洇出点点深色,像极了老人眼角的寿斑。
“千年野山参。”白静凑过来时,呵出的白气都带着颤音。
她认得这东西。去年在药铺见过巴掌大的切片,掌柜说需用三十年陈酒浸泡,寻常人服食一片便能暖足三日。此刻这株参体竟有孩童手臂粗细,须根在雪地里盘虬卧龙般舒展,最末端的珍珠点还沾着新鲜的黑泥,分明是昨夜被雪水冲刷后才露出地表的。
雪仪指尖刚触到参须,忽然有细弱的气流顺着指缝游走,在她腕间那道练剑磨出的旧伤处微微发烫。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天池深处有灵物,遇有缘者自会现世。”三日前在冰洞悟剑时,她左膝不慎磕在冰棱上,至今仍留着青紫淤痕,此刻那处竟泛起暖意,像是有细小的火苗顺着经脉往上蹿。
“该怎么采?”白静已抽出腰间短匕,却不敢轻易下刀。
雪仪从行囊里取出一方素布,小心翼翼铺在雪地上。她记得药书里说,千年参有灵,须用红绳系住主根再慢慢刨土。可当指尖触到参体的刹那,那株人参忽然轻轻震颤,须根竟主动缠绕上她的指尖,像是在回应昨夜剑势里藏着的天池气韵。
“不必了。”雪仪忽然笑了。
她以指为铲,顺着根须生长的方向拨开冻土,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初生的雏鸟。白静在一旁看得屏息,只见那些盘结的须根在她掌心舒展,竟与她练剑时的气脉流转轨迹渐渐重合。当整株人参脱离泥土的瞬间,晨光恰好穿透云层,在参体上镀了层金辉,恍惚间竟像看见个盘膝而坐的白须老者,对着她们微微颔首。
回到冰帐时,白静正用匕首削着块琥珀色的东西。
“看我寻到什么?”她举着匕首转身,鼻尖沾着点鹿血的腥气,“昨夜在林子里撞见只老鹿,这对鹿茸在雪地里泛着光,少说有百年火候。”
雪仪刚将人参用雪水洗净,闻言回头便笑。她这位师姐什么都好,唯独对鹿肉鹿茸情有独钟,去年在山下酒馆,曾瞒着师父点了盘红烧鹿筋,吃得连汤都舔干净了。此刻白静已生起炭火,将鹿茸切成薄片,用雪水涮着吃,肉片在滚水里翻卷的模样,倒像极了她剑穗在风中飘动的弧度。
“你尝尝?”白静递过木碗。
雪仪刚接过碗,便闻到一股醇厚的暖意,混着炭火的焦香漫过来。她浅尝一口,鹿茸的绵密与雪水的清冽在舌尖交融,忽然觉得丹田处那股从人参得来的气流更加活跃,与昨夜悟剑时沉入经脉的天池寒气缠在一起,竟生出奇异的平和感。
白静吃得正香,忽然瞥见雪仪腕间的旧伤淡了些。
“你的伤……”
“好像好多了。”雪仪抬手摸了摸,那里曾在练剑时被剑锋划破,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此刻却只有温润的暖意。她看向帐外那株用玉盘盛着的人参,参体上的纹路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竟与她们昨夜在剑谱上临摹的经络图有几分相似。
炭火渐渐旺了。
白静又切了片鹿茸,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看来这天池不仅能悟剑,还管饭。”雪仪望着她沾着肉沫的嘴角,忽然觉得这画面比剑谱上的任何招式都鲜活——就像天池的冰与江涛的水,刚柔相济间,自有机缘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