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禾关掉了监控。
那个光滑如镜的完美球体，连同着地底深处的一切，从屏幕上彻底消失。
指挥中心里，只有灰尘还在簌簌下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和死寂混合的味道。
雷岩的哭嚎声也已经停止，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
陈嘉禾转身，准备处理下一个待办事项。
“咔嚓。”
一声清脆的糖纸撕裂声，在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牧辰不知何时又叼上了一根新的棒棒糖，他靠在布满裂纹的墙壁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陈嘉禾那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背影。
半晌，他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
“真没劲。”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犹豫那么零点一秒，或者假装难过一下，给那十二个小英雄默哀片刻呢。”
陈嘉禾没有理会。
她的手指在虚拟面板上飞快跳动，海量的数据流在她眼前瀑布般划过，冷静地规划着下一步的资源调配和区域封锁。
牧辰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里的糖球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喂，陈嘉禾。”
“你知道吗？”
“你现在干的这些事……”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和陆远征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陈嘉禾飞快跳动的手指，在空中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她眼前那道瀑布般的数据流，也因此出现了一瞬的、零点零一秒的卡顿。
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
她的声音是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
“所以呢？”
“所以啊……”
牧辰笑得更欢了，他从墙上站直身体，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脆响。
“我突然有点期待了。”
他绕到陈嘉禾面前，挡住了她操作的虚拟面板。
“期待你彻底变成怪物的那天……”
“会不会也找个小本本，偷偷写下一句遗言……”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一个悲壮英雄的语气，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念道：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我最不想成为的怪物，那就让XXX亲手杀了我！’”
他拖长了音调，弯下腰，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嘴里的糖果甜腻味扑面而来。
“你猜，你那个遗书里的‘XXX’，会是谁的名字？”
陈嘉禾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
虚拟面板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深紫色的瞳孔，像两潭不见底的深渊，死死地锁着牧辰的脸。
“不会有那一天。”
“哦？”牧辰挑了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甚至还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像个话筒似的递到她嘴边，“愿闻其详？”
“因为……”
陈嘉禾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平静以外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嘲弄。
“我从不写遗言。”
她伸出两根手指，冰冷坚硬，轻轻推开牧辰凑过来的脸。
“而且，比起担心我，”她的目光越过牧辰的眼睛，落在他手里的棒棒糖上，“你更该担心一下自己。”
牧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只听陈嘉禾用陈述事实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地补充道：
“毕竟，知道陆远征那份遗书内容的人，可不多。”
牧辰盯着她，脸上的玩味慢慢收敛，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些别的东西。
陈嘉禾没再看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虚空，仿佛在对另一个人做出承诺。
那是一种近乎顽固的，不容任何人和事物动摇的意志。
“我会在变成怪物之前。”
“把‘方舟’修好。”
“然后……”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与戒指长在一起的手。
“自我了断。”
死寂。
指挥中心里针落可闻。
几秒后，牧辰突然爆发出大笑。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自我了断？！”
他一巴掌拍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嘉禾，你以为你是谁啊？悲剧英雄？救世主？”
牧辰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凑到陈嘉禾面前，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一字一顿。
“你只是个快死的怪物罢了。”
“还想着‘修好方舟’？你觉得你还有时间吗？”
他伸出手，指了指墙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
“七天。”
“七天后，你脑子里最后那点叫‘人性’的东西就会被吃干净。”
“到时候，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一个只知道吞噬和毁灭的空壳。”
陈嘉禾没理他，转过身，重新调取数据流。
“够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钉在嘈杂的空气里。
“七天，够我把‘方舟’的核心防御系统修复到百分之八十。”
“够我把东区的能源管道重新铺设完毕。”
“够我把所有避难所的生态循环系统调试到最佳状态。”
她停顿了一下，背影在虚拟屏幕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单薄。
“够我，给这座城留下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牧辰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盯着陈嘉禾的背影，半天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自嘲和复杂。
“真他妈的……”
他摇了摇头，身影一晃，凭空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指挥中心里缓缓回荡。
“那我就看着。”
“看着你……怎么一步一步，把自己送上绝路。”
陈嘉禾没有回应。
她只是继续敲击着虚拟面板，海量的数据在她眼前流淌。
心跳，每分钟二十次。
呼吸，几乎感觉不到起伏。
她能感觉到，那枚戒指正在贪婪地吸收她的生命力。
缓慢，但持续。
再过七天。
不，或许用不了七天。
五天？
三天？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
第二天凌晨三点。
“方舟”东区的施工现场灯火通明。
巨大的防御矩阵框架已经搭建完成，金属骨架在探照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一头匍匐在黑夜里的钢铁巨兽。
焊枪的火花四溅，工人们忙碌地穿梭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