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窗台上那个牛皮纸包裹时,指尖还沾着刚烙好的葱油饼碎屑。油星子溅在褪色的围裙上,像幅拙劣的抽象画。快递单上只有我的名字和地址,寄件人那一栏空白得刺眼,钢笔划过的浅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搞什么名堂。"我嘟囔着把包裹拎进厨房,瓷砖地面被它压出沉闷的声响。这分量不对劲,巴掌大的东西竟比装着五斤面粉的袋子还沉。晃了晃,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不是玻璃的脆响,倒像某种石头在摩擦。
解开缠了三圈的黑色胶带时,胶面黏住了我的汗毛。我龇牙咧嘴地扯着,忽然想起上周三菜市场那个卖猪肉的张叔,他剁排骨时也是这副费劲的模样。牛皮纸撕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像是打开了奶奶那口陪嫁的旧木箱。
木盒子躺在案板上,核桃大小,边角被摩挲得发亮。盒盖上的纹路歪歪扭扭,看着像我小学时在课桌上刻的涂鸦,又隐约透着股说不出的规整。我用指甲抠了抠最复杂的那个符号,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纹路深处嵌着细如发丝的金属,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还挺讲究。"我撇撇嘴,找了把水果刀撬开盒盖。红得发黑的宝石躺在暗紫色丝绒里,光线落在上面,竟映得灶台上的白瓷碗都泛出层诡异的绯色。链条是哑光的银,摸上去却不像金属,倒像某种动物的筋腱,凉滑得让人心里发毛。
"这色儿......跟隔壁王婶家杀年猪时接的血豆腐似的。"我捏着项链翻来覆去看,忽然发现宝石里好像有东西在动。眯起眼仔细瞧,又什么都没有,大概是葱花掉进眼里了。
睡前我对着镜子把项链戴上了。宝石贴着锁骨窝,凉丝丝的很舒服,像揣了块冰。"明天去问问李姐,这玩意儿值不值一顿火锅钱。"我打了个哈欠,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后半夜我是被痒醒的。
不是蚊子叮的那种痒,是有人用冰块在轻轻蹭皮肤,带着股说不出的黏腻。我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挠,却摸到一片滚烫——那枚宝石不知何时变得像烙铁,烫得我锁骨处的皮肤都在发疼。
"什么鬼东西......"我猛地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房间里静得可怕,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摸索着去解项链搭扣,手指却在触到金属的瞬间僵住了。
那搭扣不见了。
链条像是长在了肉里,指尖划过的地方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连个缝隙都没有。我慌了,抓着链条使劲往外拽,脖颈处传来撕裂般的疼,宝石却像生了根的瘤子,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咔嗒"一声。
是窗棂在响。可现在是七月,最热的时候,我连风扇都没关,怎么会......我僵硬地转过头,心脏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窗户玻璃上结了层白花花的霜。
不是冬天那种薄薄的冰花,是厚得能藏住人的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把月光挡得严严实实。霜层里渐渐浮出些模糊的纹路,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指甲划动,一下,又一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奶奶说过鬼怕阳气,可这房间里的温度还在往下降,我的呼吸都凝成了白雾。挂在墙上的碎花窗帘突然无风自动,卷成一团,露出后面越来越清晰的冰霜。
那张脸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先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陷得很深,里面没有眼珠,只有翻滚的黑雾。然后是鼻子,被硬生生扯成了扁平的一片,像是被人踩过的面团。最可怕的是嘴,咧得极大,几乎要到耳根,却没有嘴唇,只有两排参差不齐的牙,白森森的,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
它就在冰里对着我笑。不,是嘶吼。虽然没有声音,可我能感觉到那股怨毒的气息,像针一样扎进我的骨头缝里。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冻住的琴弦。
冰霜突然裂开一道缝,寒气顺着缝隙涌出来,带着股熟悉的味道——和那木盒子里的霉味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三天前倒垃圾时,在楼道拐角看见的那堆烧剩的纸钱,当时还骂了句谁家这么没公德心。
挂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咔"。
这时我发现,锁骨处的滚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钻心的冷。那枚宝石像块吸满了冰水的海绵,正往我的血管里渗着凉气。我低头去看,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看见宝石里那些模糊的影子动得更厉害了,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里面爬。
"摘不掉......摘不掉......"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指甲抠得脖子生疼,血珠渗出来,滴在宝石上,瞬间就被吸收了。那红色的石头突然亮了一下,像活过来似的。
冰霜上的脸开始扭曲,眼窝里的黑雾涌了出来,顺着玻璃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滩,发出"滋滋"的声响,把木头都腐蚀出了坑。它的嘴张得更大了,我甚至能看见里面漆黑的喉咙,像个深不见底的洞。
我突然想起那个木盒子。刚才着急戴项链,随手把它扔在了床头柜上。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指刚碰到盒子,就被烫得缩回了手。盒盖上的符号在发光,是那种腐烂的绿色,像坟头的鬼火。
"是你......是你引来的......"我抓起盒子就往地上砸,"去你妈的......"
盒子没碎,却弹开了。里面的丝绒垫掉出来,露出底层刻着的字。不是那些奇怪的符号,是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像是用血写的:
"还给我"
这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前发黑。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字迹......对了,是去年冬天贴在单元门口的寻物启事,找一只丢了的玉坠,字迹和这个一模一样。那个失主是个老太太,总穿着深色的棉袄,每天傍晚都在楼道里转悠,嘴里念叨着什么。
后来她就不见了。邻居说她搬走了,可我记得有天早上,看见她家门口的积雪上有串奇怪的脚印,很小,像是光着脚踩出来的,一直延伸到楼梯下面......
"沙沙——"
冰霜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那张脸已经快要挤出来了。它的手,不,是某种干枯的爪子,正从裂缝里伸出来,指甲是灰黑色的,带着倒刺,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项链,这是那个老太太丢的玉坠。她不是搬走了,她是......
房间里的灯开始闪烁,黄澄澄的光线下,我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在蠕动。那根本不是链条,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线,正往我的皮肤里钻。宝石贴在胸口,越来越烫,烫得我像要烧起来了。
"还给我......"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从窗外传来的,是从我的脖子里。
我低头,看见那枚血色的宝石裂开了一道缝,里面露出一只眼睛。
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窗外的冰霜"哗啦"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