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眨了一下。
不是人类的眨眼方式,更像是某种黏腻的薄膜在镜片上刮过,留下一道浑浊的水痕。我感觉脖子上的血管在跟着收缩,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又被那枚宝石的滚烫反复炙烤,冷热交织的痛楚让我浑身发抖,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窗外的碎冰簌簌往下掉,像是有人在外面抖落一件沾满了霜的大衣。冷风卷着那些冰碴子灌进来,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贴在我脸上,布料粗糙的纹理蹭着皮肤,竟比冰块还要冷。
然后,我看见了它的手。
那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一截被水泡得发胀的枯木,指节处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指甲是灰黑色的,又尖又长,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它正从窗框里伸进来,一下一下地抠着木头边框,朽坏的木屑混着冰碴子往下掉,在地板上积起一小堆。
“嗬……嗬……”
有声音了。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更像是从破损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气音,混着冰块融化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死死盯着那只手,突然发现它的手腕处有一圈浅浅的勒痕,红得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时间捆过。
这场景太熟悉了。
去年冬天,我在楼道里撞见那个老太太时,她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宣传单。我清楚地记得,她挽着袖口的手腕上,就有这么一圈类似的勒痕,当时我还以为是老年人常见的皮肤松弛。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淌,滴在锁骨处,刚碰到那枚宝石就“滋”地一声蒸发了。我突然想起那个老太太总穿的那件深色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领口却总是扣得严严实实,哪怕是在暖气开得足的楼道里也从不解开。
“她”的胳膊也跟着探进来了。没有袖子,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青紫色,像是被水泡了很久,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口,正往外渗着黏糊糊的液体,落在窗台上,把木头都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
我终于明白那木盒子里的霉味是什么了。是尸臭。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尸体,混杂着腐烂草木的味道。
“还……给……我……”
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清晰了很多,像是贴着我的耳朵在说。我感觉有冰冷的气息钻进耳道,带着股腥甜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牵扯着胸口的肌肉,那枚宝石突然猛地一缩,像是有生命般往我的皮肉里钻。我疼得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摸到一片滑腻的、蠕动着的东西——那不是项链的链条,而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线,正顺着我的指尖往胳膊上爬,所过之处,皮肤立刻泛起青紫色的瘀斑。
“滚开!”我终于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抓起枕边的搪瓷杯,用尽全身力气朝窗户砸过去。
杯子撞在窗框上,“哐当”一声碎了。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有一片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去,却像穿过了一团雾气,什么都没碰到。
“她”的手还在继续往前伸,指甲已经快要够到我的脖子。我能看见那些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还有几根干枯的水草。
挂在墙上的镜子突然“咔”地裂了道缝。
我瞥了一眼,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脖子上的项链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在我身后,镜子里赫然站着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脸,正是冰霜上那张扭曲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表情,死死盯着我脖子上的宝石。
可我身后根本没有人!
“它在镜子里!”我尖叫着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前发黑。墙上的挂历被震得掉了下来,露出后面泛黄的墙皮,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抓痕,深深得像是要嵌进砖里。
就在这时,“她”的手终于抓住了我的肩膀。
那触感无法形容。像是握住了一块在冰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石头,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黏腻的湿滑,仿佛能透过衣服渗进骨头里。我感觉肩膀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了,连带着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还给我……我的……”
声音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见“她”咧开的嘴里,那些沾着暗红色污渍的牙齿在微微颤抖。那污渍的颜色,和宝石里流淌的色泽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起老太太寻物启事上的话:“家传血玉坠,不慎遗失,拾到者请归还,必有重谢。”当时我只当是普通的老物件,现在才明白,那“血玉”两个字,根本不是什么比喻。
锁骨处的宝石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一颗被强行塞进我身体里的心脏。我低头去看,只见那道裂缝越来越大,里面的眼睛已经完全露了出来,正随着宝石的跳动而转动,视线越过我的胸口,看向我身后——看向镜子里的那个黑影。
镜子里的黑影动了。它抬起手,做出和窗外那个“她”一模一样的动作,指甲在镜面上来回刮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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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双重的恐惧撕裂了。窗外的“她”在拉我,镜子里的“她”在吸我,我的身体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的布偶,骨头都在发出“咯吱”的呻吟。
脖子上的黑线已经爬满了我的胳膊,它们像有生命般钻进我的毛孔,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我能感觉到那些线在往我的心脏里钻,每前进一寸,那枚宝石就更烫一分,烫得我胸口的皮肤都在冒烟。
“还给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窗外,一个在镜子里,却像是从同一个喉咙里挤出来的。窗外的“她”猛地发力,我整个人被拽得往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窗框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就在这阵眩晕中,我看见“她”那张扭曲的脸近在咫尺。那些暗红色的污渍从牙齿缝里渗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带着股铁锈味。
而她的眼睛,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此刻正往外淌着和宝石颜色一样的液体。
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厉鬼索命,这是玉石在“认主”。或者说,是这块被强行剥离的玉石,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把原本的主人“拉”回来。
而我,就是那个被夹在中间的、无辜的容器。
镜子“哗啦”一声碎了。
无数块镜片溅落在地,每一块碎片里都映出一张扭曲的脸,无数个“她”从碎片里爬出来,手里都抓着同样的黑线,朝着我围拢过来。
窗外的“她”终于抓住了我脖子上的宝石。
她的指尖刚碰到宝石,那滚烫的玉石突然变得像冰块一样冷。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宝石里传来,我的血液似乎都在被它往外抽,顺着那些黑线,流向窗外,流向镜子碎片,流向每一个“她”的身体里。
“呃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看见最后一幕——那枚血玉宝石从中间彻底裂开了,里面没有眼睛,没有虫子,只有一捧暗红色的粉末,随着那些黑线的摆动,撒落在我的胸口。
而那些粉末落地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
“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