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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玻璃厂打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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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7集:绿色技术调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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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开着那辆贴着“电动化试点——第一站”标签的叉车刚拐进仓库,刘好仃就站在门口等他。车还没停稳,老陈就探出头:“刘师傅,我刚查了三家供应商,电动叉车价格差得离谱,便宜的八万,贵的直接飙到十八万,都说自己是‘高效节能’,可到底谁真谁假?”

“先别急着买。”刘好仃递给他一份打印纸,“咱们得先把底摸清,不然花冤枉钱事小,改出问题来,整条线都得趴窝。”

老陈接过纸,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几行字:余热回收、熔炉智能控温、光伏玻璃涂层、废气回收再利用……他念到“余热发电”时顿了顿:“这不就是老周那本书里提过的?”

“对。”刘好仃点点头,“老周那本书像把钥匙,打开了门,但门后是条长走廊,得一盏灯一盏灯地看过去。”

会议室里,小张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鼠标来回点着几个网页窗口。刘好仃推门进来时,他头都没抬:“刘师傅,我查了一早上,光是‘玻璃窑炉节能技术’这一项,就有二十多家公司在推,名字一个比一个玄乎——‘超导热能循环系统’‘量子级温控模块’,听着像科幻片。”

“名字花哨,不如数据实在。”刘好仃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咱们现在要干的,不是挑最贵的,也不是捡最便宜的,是要搞清楚哪项技术真能用、用得起、用得住。”

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三个词:了解、算账、判断。

“第一步,先扫盲。”他说,“老周懂点节能技术,小张熟悉系统操作,老陈有实操经验,咱们分三组,每组盯两到三项技术,先搞明白它是干啥的,怎么干的,干了有啥好处。”

小张举手:“那我要是看不懂专业术语呢?比如‘?效率’‘热力学第二定律应用’这种?”

“看不懂就问。”刘好仃从抽屉里拿出老周那本书,轻轻拍了拍,“老周说他当年培训时也一头雾水,后来师傅教他一句——‘不懂就当小学生,一页一页啃’。咱们现在就是小学生,不丢人。”

老周在角落笑着摆手:“我可没说那么文绉绉的话。”

大家笑起来,气氛松了些。刘好仃趁机把任务分下去:小张负责智能控温和数据监控类技术,老陈主攻设备替换和能源类型转换,老周牵头研究余热利用和废气处理。

“重点标红这几项。”他指着名单,“尤其是余热发电,书里提过,有底子,咱们不是从零开始。”

散会后,小张抱着笔记本往工位走,边走边嘀咕:“智能温控系统A型报价一百二十万,B型才四十五万,功能看着差不多,难道A型送金条?”

刘好仃听见了,回头说:“贵的不一定好,便宜的也不一定坑。就像买菜,青菜五块一斤,有机的十八块,你说哪个划算?得看咱们吃得久不久,吃得急不急。”

小张一愣,随即笑出声:“所以咱们不是图便宜,是图‘耐吃’?”

“聪明。”刘好仃眨眨眼,“咱们厂不是开三天就关门的小摊,是打算一直烧火的灶台。灶要烧得久,柴就得省着用,火还得稳。”

调研一连推进了五天。电话打了三十多个,资料收了两大摞,会议室白板上贴满了技术对比表。可越查,问题越多。

小张发现,同样是“智能温控系统”,有的说是“全自动AI调节”,结果一问,就是加了个温度传感器连到电脑上;有的宣传“节能30%以上”,可附带的案例工厂产能是他们的三倍,设备型号也不一样,数据根本没法比。

老陈更郁闷。他联系了四家电动叉车供应商,两家说三个月内交货,两家说要等半年,价格还随时可能涨。更离谱的是,有一家销售拍着胸脯说“政府有补贴,买就返三成”,可问具体政策编号和申请流程,对方支支吾吾,最后说“反正别人都拿了”。

“这不叫报价,叫猜谜。”老陈把通话记录摔在桌上,“咱辛辛苦苦查半天,结果全是烟雾弹。”

老周倒是沉得住气。他把书里提到的余热发电方案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找了三家做工业余热回收的公司咨询。可现实泼了冷水——厂里现有熔炉的排烟温度确实够发电,但发电量太小,扣除设备运行成本,一年下来省不了几万块,回本要十二年。

“还不如存银行。”小张看完数据直摇头。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一张张翻看大家交上来的调研表。有的表格填得满满当当,有的只写了“待跟进”“信息不全”。他注意到,几乎所有技术的“实际节能率”一栏,都写着“视工况而定”。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看命’。”老陈叹气,“咱们辛辛苦苦改,改了个‘可能有用’?”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之前那股“趁热打铁”的劲头,被一盆盆冷水浇得冒起了白气。

刘好仃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大家:“知道为什么调研比改造还难吗?”

没人回答。

“因为改造是动手,调研是动脑。动手有工具,动脑得有地图。可现在,咱们手里这张地图,一半是手绘的,一半是涂改液改过的。”

小张苦笑:“那咋办?不改了?”

“改,当然要改。”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红笔,在“余热发电”四个字上画了个圈,“但得改方法。咱们不能再一家一家打电话,一篇一篇看宣传稿。得找人,找真懂行的人。”

“找专家?”

“不一定要院士教授。”刘好仃说,“但得是干过这行的。比如,谁家真上过余热发电?谁厂里换过电动叉车?咱们别听销售说,去听操作工讲。”

老周眼睛一亮:“对!我还认识山东那家光伏玻璃厂的一个老技术员,虽然他们熔炉改砸了,可人家踩过的坑,正是咱们要绕的路。”

“那就联系他。”刘好仃点头,“还有,政策补贴也不是销售说了算。咱们直接打,问工信局,问发改委,把文件原文要过来。”

小张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查热线。”

“别急。”刘好仃按住他,“先整理问题。咱们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比如,余热发电,咱们要问清楚:温差要求是多少?设备占地多大?维护频率多高?补贴能拿多少?怎么申请?一条一条列出来,带着问题去问,才能拿到真答案。”

老陈挠头:“可这么一来,调研时间不得拉长?”

“拉长就拉长。”刘好仃说,“咱们不是赶集卖菜,图快。咱们是盖房,地基不牢,风一吹就倒。”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上回数字化改造,咱们也是从零开始。那时候谁懂系统?谁会编程?可一步一步走下来,不也跑顺了?绿色生产更复杂,但道理一样——不怕慢,就怕站。”

小张低头看着自己那份漏洞百出的调研表,忽然笑了:“我这表,简直像张‘避坑指南’。”

“那就好。”刘好仃也笑了,“知道哪儿有坑,就不怕摔。怕的是蒙着眼往前跑,还以为自己在飞。”

会议快结束时,老周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小心翼翼铺在桌上:“我翻箱底找出来的,2008年咱们厂搞余热试点时的设计草图。虽然没成,但当时的数据、管道走向、设备型号都在这儿。”

刘好仃俯身细看,手指沿着一条红色管线慢慢移动。图纸右下角,一行小字写着:“因温差不足,项目终止。”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从本子里抽出一张新纸,写下:“重启余热发电调研——联系山东技术员,调取失败案例;对接市节能中心,申请技术评估;整理历史数据,对比现有工况。”

写完,他把纸贴在白板最上方,正好盖住之前那张模糊的报价单。

“咱们现在是小学生。”他说,“但小学生也能考满分,只要肯翻书,肯问问题,肯一遍遍改错。”

小张站起来,把电脑合上:“那我重新做表格,这回只填确定信息,不确定的,全标红。”

老陈也说:“我再去联系那几家电动叉车厂家,这次不问价格,先问用户反馈。”

老周点点头:“我今晚就给山东那位老哥打电话。”

刘好仃看着他们,没再多说。他走到窗边,厂区安静,只有传送带低沉的嗡鸣。那辆贴着标签的电动叉车停在仓库门口,车头微微倾斜,像在等待出发。

他转身拿起笔,在日程本上画了个圈,圈住明天的日期,旁边写了一行小字:“调研重启,问题清单第一版。”

小张走过来,站在他旁边:“刘师傅,你说咱们真能把这事儿干成吗?”

刘好仃没看她,只把笔帽咔哒一声按紧。

“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要是现在不查清楚,以后连试的机会都没了。”

小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要是查来查去,还是没一个靠谱的呢?”

刘好仃转过身,拿起桌上那张泛黄的图纸,轻轻抚平一角褶皱。

“那就继续查。”他说,“查到有人愿意说实话为止。”

窗外,一辆叉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清晰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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