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踏入同福客栈的那一瞬，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甸甸的铅块。
他一身玄色衣袍，布料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幽暗的光泽，仿佛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线。
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薄唇紧抿，线条冷硬如刀锋凿刻。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古渊，里面翻涌着刻骨的寂寥和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近乎毁灭一切的冰冷厌倦。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沉重得让客栈里那几盏常年不灭、暖融融的油灯火苗都骤然矮了一截，瑟瑟发抖。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幽冥与荒芜的寒意，连带着客栈木质桌椅都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此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刮过琉璃，清晰得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将是六界崩塌的起点。”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万年玄冰，砸在地上，冻得人心头发颤。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
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撕破了死寂。
佟湘玉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从柜台后面弹了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胸口，脸色失了血色，仿佛下一口气就要背过去。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那尊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瘟神”，声音都劈了叉：“亲娘咧！这这这……这比下个月要还的房贷还吓人！额滴客栈啊！额滴神呀！”
她身体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往地上软倒。
电光石火间，一道灰影闪过。
白展堂不愧是盗圣出身，轻功快得只剩残影。
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佟湘玉，手指快如疾风，在她肩颈几处穴位闪电般点下。
“葵花点穴手！”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掌柜的！挺住！深呼吸！深呼吸！想想咱还没收回来的那些赊账！”
佟湘玉被点得浑身一僵，那股直冲脑门的眩晕感倒是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溜圆，惊恐万分地盯着那个说要毁灭六界的煞星。
“哗擦！”
白敬琪反应奇快，几乎在澹台烬开口的同时，就一个利落的战术翻滚躲到了最近一张厚实的八仙桌后面。
他动作麻利地从腰后摸出那把锃亮的左轮手枪，手腕一抖，甩开弹巢，另一只手已经像变魔术般掏出了几颗黄澄澄的子弹。
他抿着唇，眼神锐利，手指翻飞，子弹一颗接一颗被精准地压入弹巢，发出轻微的、令人紧张的“咔哒”声。
枪口隔着桌子，警惕地对准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何方妖孽！敢在同福客栈撒野！吃我一记惊涛骇浪掌！”
清脆的童音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
吕青橙小脸绷得紧紧的，腮帮子气得鼓鼓，像只愤怒的小河豚。
她一个箭步就要往前冲，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双手在胸前快速交叠，一股肉眼可见的微弱气流开始在她掌心汇聚。
“青橙！别冲动！”
郭芙蓉大惊失色，几乎是飞扑过去，一把捞住女儿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拽了回来，紧紧护在自己身后。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对着澹台烬怒目而视，摆出了标准的“排山倒海”起手式，厉声喝道：“管你什么魔尊鬼尊！敢伤我闺女一根头发，老娘跟你拼了！”
那架势，活脱脱一只护崽的母豹子。
“放着我来！”
祝无双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温柔柔，但此刻也带上了少有的急促。
她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佟湘玉和郭芙蓉母女身前，双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澹台烬，仿佛在评估从哪里下手制服这个危险分子比较合适。
“亲娘啊！”
邢捕头的胖脸瞬间褪去血色，腿肚子肉眼可见地开始打哆嗦，本能地就往燕小六身后缩，声音都带了哭腔：“这这这……这得是多大的案子啊！影响仕途啊！亲娘啊！”
他感觉自己的捕头生涯和“仕途”一起，正站在万丈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
燕小六倒是没怂，尽管握着腰刀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还是挺了挺单薄的胸膛，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唢呐，似乎想吹个调子给自己壮胆。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着澹台烬喊道：“呔！那那那……那个穿黑衣服的！报报报……报上名来！朗朗乾坤，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我燕小六在此！”
只是这“在此”二字，喊得有点底气不足。
吕秀才下意识地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显然被“毁灭六界”这种远超他毕生所学范畴的宏大命题给震住了。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引经据典说点什么“子曾经曰过”来反驳这可怕的宣言。
但搜肠刮肚半天，愣是没找到哪位“子”曰过关于如何阻止灭世的内容，急得额头都冒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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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贝年纪虽小，胆子却不小，她踮着脚尖，努力从大人们的缝隙里往外瞧，小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
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哇塞！毁灭六界？比我们衡山派清理门户还厉害？小郭姐姐，他是不是比赤焰狂魔还猛啊？”
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阿楚的反应堪称一股清流。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宇宙级大新闻的狗仔。
她飞快地掏出自己那部经过铁蛋特殊改造、信号超强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毫不犹豫地点开了直播软件。
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
“晏辰晏辰！快看！活的！行走的灭世魔尊！限定版空降同福客栈！家人们！宝宝们！前排围观！瓜子板凳自备啊！”
阿楚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清脆响亮地穿透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她一边说着，一边灵活地调整着手机角度，力求将澹台烬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和他对面那一群如临大敌、姿态各异、表情精彩纷呈的同福客栈众人，完美地框进同一个直播画面里。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一个混合着紧张、刺激和巨大八卦兴奋的笑容。
晏辰反应极快，默契地配合着阿楚的直播节奏。
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侧移一步，刚好挡在了阿楚和澹台烬之间可能存在的直接火力线上。
同时手腕一翻，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色能量纹路的金属圆盘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掌心。
他拇指在圆盘边缘某个隐蔽的按钮上轻轻一按，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蓝色能量涟漪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将阿楚和他自己，以及靠得比较近的佟湘玉、白展堂等人隐隐笼罩在内。
这是他的便携式能量护盾发生器，关键时刻能挡一波。
“稳住稳住，阿楚，”晏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澹台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评估着威胁等级，“直播画面稳得很。铁蛋，傻妞，环境扫描，威胁评估，非致命预案准备。”
他的指令简洁清晰。
“指令确认，晏辰主人。”
铁蛋那圆滚滚、泛着柔和金属光泽的脑袋上，代表扫描状态的蓝色光圈无声地旋转起来，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他胸前的护甲板无声地滑开一小块，露出几个微型探头，发出几乎看不见的扫描射线。
傻妞则同步上前一步，动作轻盈无声，站到了晏辰的侧后方，双手自然下垂，但指尖隐隐有微弱的电弧一闪而逝，进入了战斗警戒状态。
两个机器人瞬间进入高效协同模式。
手机屏幕上，直播间的人数如同坐了火箭般疯狂飙升，弹幕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整个画面，密集得几乎看不清人脸：
【我的老天鹅！真是澹台烬本尊？！从《长月烬明》片场走丢了吗？！】
【魔尊大大！！！看我看我！！！我是你的骨灰级颜粉！！！（破音）】
【卧槽！开局就王炸？毁灭六界？！同福客栈何德何能成为宇宙奇点啊喂！】
【白敬琪小帅哥上子弹的动作帅爆了！崽崽保护好自己！妈妈怕！】
【佟掌柜的尖叫还是那么有穿透力！房贷梗永不过时！】
【郭芙蓉护崽！母爱光辉闪耀宇宙！排山倒海准备！】
【无双姐姐好样的！永远冲在照顾人的第一线！】
【邢捕头：我的仕途和我的胆子一起碎了…】
【燕小六：二舅姥爷，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吕秀才：CPU已烧毁。子未曾曰过此等场景…】
【莫小贝：赤焰狂魔？那是啥？好吃吗？】
【阿楚小姐姐牛逼！临危不乱搞直播！这心理素质！】
【澹台烬这破碎感…这厌世感…绝了！但魔尊大人求别拆客栈！我还想看续集！】
【魔尊大大！放下屠刀！尝尝同福客栈的麻辣鱼丸吧！信我！比灭世有意思多了！】
【前面的弹幕是魔鬼吗？不过…鱼丸真的可以！魔尊大人考虑一下？】
澹台烬那双仿佛蕴含着万载寒冰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阿楚手中那个对着他、正闪烁着微光的小方块（手机）。
又扫过空气中那些只有他和铁蛋、傻妞这类特殊存在才能隐约感知到的、飞速滚动的能量信息流（弹幕数据）。
那些文字里，夹杂着恐惧、惊叹、狂热、还有……让他感到荒谬的“麻辣鱼丸”？
他活了千万年，踏碎过无数星辰，见惯了生灵在终极恐惧下的丑态——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歇斯底里，或是卑躬屈膝。
却从未见过如此……混乱且不合时宜的反应。
毁灭的宣言，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了几圈关于食物和“房贷”的可笑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他沉寂已久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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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烦躁甚至盖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惑。
这些蝼蚁……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漠然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宽大的玄色衣袖，无风自动，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开始在他周身汇聚、盘旋，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
客栈里的温度再次骤降，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比之前更盛十倍！
“聒噪。”
薄唇轻启，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保护我方主播！”
白展堂厉喝一声，眼中精光爆射。
他深知这魔头一旦动手，必然是石破天惊！
盗圣的轻功发挥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捉摸不定的灰影，直扑澹台烬！
目标明确——制敌机先！
手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着全身功力，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葵花点——嗷！”
那声标志性的“点穴手”尾音还未落地，骤然变成了一声痛呼。
就在白展堂的指尖即将触及澹台烬衣袍的刹那，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撞在他的手腕上！
力道之大，角度之刁钻，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和闪避能力。
只听“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节错位声，白展堂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
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上，狼狈不堪地斜飞出去，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咚”地一声重重砸在李大嘴刚擦干净不久的光滑青砖地上。
摔得他眼冒金星，捂着剧痛的手腕，半天爬不起来。
“展堂！”
佟湘玉看得心胆俱裂，尖叫出声。
“白大哥！”
祝无双也失声惊呼。
“排山倒海——！”
郭芙蓉眼见白展堂吃亏，怒火攻心，再也按捺不住。
她娇叱一声，双掌齐出，一股刚猛无俦的掌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呼啸的风声，排山倒海般朝着澹台烬的后背猛轰过去！
这一掌，她含怒而发，威力足以开碑裂石！
掌风激荡，吹得澹台烬如墨的长发向后飞扬。
然而，他甚至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就在那足以震碎寻常高手五脏六腑的掌力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周身盘旋的那道黑色气流如同活物般自动一卷！
“噗——”
如同石沉大海。
那声势浩大的“排山倒海”掌力，撞上那层薄薄的黑气，竟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就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仿佛郭芙蓉倾尽全力，只是朝着深不见底的寒潭吹了一口气。
郭芙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震得她双臂发麻，气血翻涌，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这差距也太大了！
“惊涛骇浪！”
吕青橙可不管那么多，她瞅准了澹台烬“背对”她娘的这个“空档”（虽然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自己目前所能掌控的最强内力汇聚于小小的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一股比郭芙蓉微弱得多，但也带着几分海浪奔腾气势的掌风，卷向澹台烬的腿。
澹台烬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股小小的掌风，在距离他身体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就被他自然散逸的护身魔气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吕青橙只觉得一股柔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轻轻推开，小丫头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嘴一瘪，又惊又怒又委屈。
“哗擦！吃枪子儿吧你！”
白敬琪终于完成了装弹。
他猛地从桌子后面探出身子，左轮手枪瞄准澹台烬持咒那只手的肩膀，眼神锐利，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他知道打要害可能彻底激怒对方，只想让对方暂时失去行动力。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客栈内炸响！
火光一闪，一颗灼热的铅弹旋转着撕裂空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向目标！
澹台烬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似乎对这种凡人制造的、速度尚可的金属投射物产生了一丝……兴趣？
或者说是被打扰的不悦？
他那只正在操控毁灭魔气的手，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朝着子弹袭来的方向，轻轻一弹指。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那颗出膛时足以洞穿钢板的子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墙壁，瞬间被挤压变形！
它甚至没能靠近澹台烬身体一尺之内，就像一颗被顽童随手弹飞的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哆”地一声，深深地嵌入了旁边一根支撑房梁的粗大木柱里，只留下一个还在冒着青烟的、触目惊心的孔洞。
整个客栈，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白敬琪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全是冷汗。
这…这还是人吗？
澹台烬眼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属于人类情绪的波动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万载玄冰般的漠然。
他周身那毁灭性的黑色气流骤然暴涨！
不再只是盘旋，而是如同苏醒的魔龙，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威势，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客栈大堂中央那张巨大的八仙桌。
桌上，李大嘴精心准备的一大盘刚出锅、还滋滋冒着油泡、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金灿灿麻辣鱼丸，以及旁边几碟小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扫过！
哗啦啦——！
杯盘碗盏瞬间碎裂！
那盘寄托了无数弹幕“吃货”期望的麻辣鱼丸，连同汤汁、配料，被狂暴的黑色气流裹挟着，如同天女散花般冲天而起！
滚烫的汤汁四溅，碎裂的瓷片如同锋利的暗器般激射！
金黄的鱼丸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绝望的抛物线，有的砸在墙上，有的落在柜台上，有的滚落在地，沾满灰尘。
“额滴鱼丸！额滴上好滴景德镇瓷盘啊——！”
佟湘玉的惨叫声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惊恐，那声音凄厉得如同被剜去了心头肉。
她看着地上滚落的、沾灰的鱼丸和碎片，心疼得差点再次背过气去。
这损失，比听到“毁灭六界”还让她肝儿颤！
“我的鱼丸！混蛋！还我鱼丸！”
郭芙蓉的怒火瞬间被点爆到了顶点！
什么灭世魔尊，什么深不可测，此刻在她眼里，都不如那盘被糟蹋的心血重要！
那是她家青橙最爱吃的！
她不管不顾，如同被激怒的雌狮，再次凝聚全身功力，双掌带着更加狂暴的劲风，不顾一切地朝着澹台烬猛扑过去！
“排山倒海——！！！”
这一次，澹台烬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反应。
他缓缓转过身，正面对着状若疯狂的郭芙蓉。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厌烦”的情绪。
他抬起了那只空闲的手。
动作依旧不快，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五指张开，对着郭芙蓉的方向，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影。
一股无形却浩瀚如海的恐怖压力，如同整个天空塌陷下来，骤然降临在郭芙蓉身上！
郭芙蓉前冲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精钢浇筑的叹息之墙！
她狂猛的掌力瞬间被压得倒卷而回！
整个人更是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摁住，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力量都被彻底禁锢！
她奋力挣扎，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骇然与一丝……恐惧。
“芙妹！”
吕秀才惊骇欲绝，眼镜都歪了，想也不想就要扑上去。
“娘！”
吕青橙和吕青柠同时尖叫。
“小郭！”
白展堂挣扎着想爬起来。
“替替替……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我跟你拼了！”
燕小六热血上头（也可能是吓傻了），拔出腰刀，闭着眼睛就往前冲。
邢育森死死抱住他的腰：“小六！别冲动！亲娘啊！上去是送死啊！影响仕途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郭芙蓉命悬一线之际，一个带着金属质感、却充满疑惑的声音响了起来：
“晏辰主人，威胁等级‘灭世’，物理防御无效化。申请使用非标准应对方案——强效防狼喷雾，型号‘破魔三号’，辣椒素浓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附加神经干扰因子。目标判定……呃，这算‘狼’吗？”
铁蛋歪着他那圆圆的金属脑袋，一只机械臂已经举起了一个造型科幻、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银色金属罐，对准了澹台烬的脸。
动作标准，语气却充满了程序化的困惑。
旁边的傻妞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虽然她并无实体皮肤），发出了一声极其人性化的、带着无奈和一点点崩溃的叹息：“铁蛋……这已经超出‘狼’的范畴了……这是‘灭世级天灾’……”
她另一只手悄然按在了自己腰间，那里似乎隐藏着更复杂的武器模块，但启动显然需要更谨慎的评估。
“噗嗤！”
被无形力量禁锢在半空、脸都憋红了的郭芙蓉，听到铁蛋这无比认真又无比离谱的“防狼”发言，不知怎地，那股濒死的恐惧感竟被冲淡了一丝，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
澹台烬的动作，因为这极其突兀且荒谬的“防狼喷雾”申请，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他那双仿佛冻结了万年的冰眸，第一次清晰地转向了发声源——那个圆头圆脑、举着个可笑罐子的铁疙瘩（铁蛋）。
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近乎茫然的困惑。
他毁灭过无数世界，屠戮过诸天神魔，遇到过拼死抵抗，遇到过跪地求饶，遇到过诅咒谩骂……
却从未遇到过有人举着个喷罐，一本正经地问他这算不算“狼”？
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微不足道，却确确实实在他那亘古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就在这全场死寂、空气凝固、连弹幕都似乎卡顿了一瞬的当口——
“滋啦……滋啦……”
一阵极其诱人的、油脂在高温下欢快跳跃的声响，伴随着一股霸道绝伦、瞬间盖过所有血腥和毁灭气息的浓烈辛香，猛地从厨房方向汹涌而出！
那香气是如此的热烈、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生命力，带着花椒的麻、辣椒的烈、鱼肉的鲜甜，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像一只无形的、温暖而有力的手，蛮横地撕开了客栈里冰冷沉重的肃杀氛围，狠狠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所有人的动作，包括被无形力量悬在半空的郭芙蓉，包括一脸困惑的澹台烬，包括举着防狼喷雾的铁蛋，包括捂着脸的傻妞，包括心疼鱼丸的佟湘玉，包括刚爬起来的白展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转向了香气的源头——厨房门口。
只见李大嘴系着那条油渍麻花的围裙，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憨厚得近乎傻气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热气的白瓷盘，从厨房里挪了出来。
盘子里，是满满当当、刚刚出锅的麻辣鱼丸！
比之前被毁掉的那盘还要多！
每一个鱼丸都炸得金黄酥脆，裹满了红亮诱人、点缀着翠绿葱花和鲜红辣椒碎的**酱汁，正滋滋作响，散发出勾魂夺魄的致命香气！
那热气腾腾、活色生香的画面，与客栈里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危机，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反差。
李大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现场那足以让空气结冰的恐怖威压和凝固气氛。
他径直走到一片狼藉的堂中，目光扫过地上沾灰的鱼丸和碎片，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哎呀呀，可惜了了！刚出锅的第一盘！”
随即，他那双小眼睛就落在了场中气势最骇人、穿着最扎眼的澹台烬身上，脸上瞬间堆起一个跑堂伙计面对顶级贵宾时那种招牌式的、无比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憨笑。
“客官！”
李大嘴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他端着那盘仿佛散发着圣光的麻辣鱼丸，脚步不停，直接朝着澹台烬走了过去！
仿佛对方不是弹指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的灭世魔尊，而只是一个远道而来、需要热情招待的普通客人。
“您瞅瞅！刚出锅！热乎着呐！”
李大嘴走到澹台烬面前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献宝似的把那盘金光闪闪、香气四溢的麻辣鱼丸往前一递，脸上笑容灿烂得晃眼。
“俺们同福客栈的招牌！祖传秘方！掌柜的说了，甭管多大的事儿，天塌下来也得让客人吃口热乎的！您尝尝？保管您吃了还想吃！什么烦恼忧愁啊，一口下去，全忘喽！”
他语气真诚，充满了对自家产品的绝对自信，仿佛眼前这盘鱼丸就是解决宇宙终极问题的钥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澹台烬周身那翻腾不息、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魔气，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凝固了。
他那双冰封万载、看透沧海桑田、视众生如草芥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距离他鼻尖不到三尺的那盘东西。
金灿灿，圆滚滚。
表面炸得酥脆起泡，裹满了粘稠、红亮、反射着油光的酱汁。
细小的花椒粒和辣椒碎如同星辰点缀其间，翠绿的葱花是最后的点睛之笔。
最要命的是那股味道——霸道，鲜活，充满了侵略性。
浓烈的辣椒和花椒的辛香像一把火，蛮横地冲开他鼻端常年萦绕的血腥与幽冥之气。
紧随其后的，是鱼肉经过高温油炸后特有的、带着油脂芬芳的鲜甜焦香，以及酱料里豆豉、姜蒜等复合香料被热力激发出的、层次丰富的浓郁气息。
这味道……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充满诱惑。
它像一根滚烫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那层由万年孤寂和毁灭意志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精准地扎在了某个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已彻底腐朽、麻木的神经末梢上。
他喉结，极其隐蔽地、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虽然幅度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这个死寂的时刻，在这个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的时刻，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阿楚的手机镜头，忠实地捕捉到了这历史性的一瞬间！
直播画面如同被冻结，但下一秒，弹幕彻底疯了！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喉结！我看到了！魔尊大人咽口水了！！！】
【啊啊啊啊啊！大嘴哥！你是我的神！食神下凡拯救世界！】
【一盘鱼丸拯救六界！这剧本我服！李大嘴功德无量！】
【救命！这反差萌！灭世魔尊被麻辣鱼丸整不会了！】
【快看他的眼神！从毁灭到迷茫再到渴望！影帝级表演！】
【郭女侠还飘着呢！大嘴哥你倒是看看气氛啊！（笑哭）】
【佟掌柜：鱼丸！额滴鱼丸！这盘可得护住了！】
【吕秀才：子曾经曰过，民以食为天，诚不我欺！】
【白敬琪：（默默收起枪）原来……美食才是终极武器？】
【无双姐姐快去帮忙接盘子啊！别让魔尊大人久等！】
【燕小六：这这这……这案子还办不办了？】
【邢捕头：亲娘啊……这转折影响仕途啊……】
【青橙青柠：鱼丸！好香！娘！快下来吃！】
【赌五毛！魔尊大人下一秒就要真香！】
【前面的别走！我加注！一盘不够！得再来两盘！】
佟湘玉第一个从这石破天惊的转折中回过神来。
她那精明的生意人头脑和刻在骨子里的待客之道瞬间压倒了恐惧！
她一把推开还扶着她、处于懵逼状态的白展堂，脸上瞬间堆起比李大嘴还要热情洋溢、还要真诚一百倍的笑容。
脚下生风，几步就冲到了李大嘴旁边，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或者说抢过）李大嘴手里那盘仿佛承载着世界和平希望的鱼丸，亲自捧到了澹台烬眼前。
“哎呦！客官您瞧瞧！”
佟湘玉的声音又甜又脆，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
“额们同福客栈滴招牌——麻辣鱼丸！选用滴是渭水河最最鲜嫩滴白鲢鱼肉！手工捶打九九八十一遍！劲道弹牙！这秘制酱料，那可是额滴曾曾曾祖爷爷从宫里带出来滴方子！香飘十里！回味无穷！您闻闻！您闻闻这味儿！”
她说着，还把那盘鱼丸故意又往澹台烬鼻子底下凑了凑，让那霸道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侵袭对方的感官。
“您远道而来，肯定饿咧！”
佟湘玉笑容可掬，眼睛弯成了月牙。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大滴事儿，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吃饱咧，才有力气……”
她顿了顿，差点顺嘴说出“毁灭六界”，赶紧舌头一绕，换成了，“……才有力气好好说话嘛！来来来，快趁热尝尝！凉了可就辜负这美味咧！”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用眼神疯狂示意旁边的祝无双。
无双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搬来一张没被波及的凳子，还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轻轻放在澹台烬身后：“客官，您请坐。”
同时，佟湘玉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着郭芙蓉的方向使劲挥了挥。
一直紧张关注着妻子安危的吕秀才最先反应过来，他赶紧冲过去，对着还僵在半空的郭芙蓉小声急促地说：“芙妹！快！配合掌柜的！表情！表情管理！热情点！”
郭芙蓉：“……”
她还在被那股恐怖力量禁锢着呢！表情管理个鬼啊！
似乎是佟湘玉那番热情到近乎聒噪的推销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近在咫尺的香气实在太过诱人。
澹台烬周身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毁灭魔气，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收敛、消散了。
那股死死禁锢着郭芙蓉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消失。
“哎哟！”
郭芙蓉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幸好吕秀才和白展堂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冲上去把她接住，才没摔个结实。
郭芙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揉着被勒得生疼的脖子，看向澹台烬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这就……没事了？因为一盘鱼丸？
澹台烬的目光，终于从那盘金光闪闪、香气四溢的鱼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佟湘玉那张写满热情和期待（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肉痛）的脸上。
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股随时准备抹杀一切的冰冷杀意，确实如潮水般退去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坐那张凳子。
只是沉默着。
沉默，在弥漫着麻辣鱼丸香气的客栈里，显得格外漫长而微妙。
阿楚屏住呼吸，手机镜头稳稳地对准着澹台烬。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了她穿越以来的所有记录，弹幕依旧在疯狂刷屏，但此刻的内容已经变成了清一色的：
【吃！吃！吃！】
【魔尊大人快尝尝！】
【信我！真的好吃！】
【一口解千愁！两口忘烦忧！】
【六界存亡，系于一丸！】
【大嘴哥！掌柜的！稳住！我们能赢！】
【赌上同福客栈的招牌！征服他的胃！】
【青柠青橙快上！用萌娃攻势！】
【澹台烬：我毁灭六界，但拒绝不了鱼丸？】
就在这万众期待（或瞩目）的寂静中，澹台烬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却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手。
这只手，曾撕裂空间，曾碾碎星辰，曾染满神魔之血。
此刻，这只手却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僵硬的迟疑，伸向了那盘近在咫尺的、散发着人间烟火热气的……麻辣鱼丸。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最靠近盘边那颗最大最圆、酱汁裹得最饱满的鱼丸时，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天人交战。
最终，那根曾点化魔域、也曾沾满血腥的食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金灿灿的鱼丸。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佟湘玉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李大嘴搓着手，紧张又期待地看着。
郭芙蓉下意识地抓紧了吕秀才的胳膊。
白展堂屏住了呼吸。
连铁蛋那圆圆的电子眼都似乎瞪大了一圈。
澹台烬拈着那颗小小的鱼丸，举到眼前，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冰眸，凝视着它。
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研究一种从未见过的奇异武器。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包括手机镜头和无数跨越时空的电子眼）的聚焦下，他将那颗鱼丸，缓缓地、送入了口中。
他闭上了眼睛。
时间，再次被无限拉长。
一秒……两秒……三秒……
客栈里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众人紧张的心跳声，以及……澹台烬极其轻微的咀嚼声。
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
仿佛在品尝，又像是在分解一种全新的能量。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困惑，有茫然，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来自遥远过去的味觉记忆的冲击，还有一种……被这纯粹、强烈、霸道的味觉体验瞬间击穿的、猝不及防的震颤。
他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再次伸出手，目标明确地、直接拈起了盘子里最大、看起来最酥脆的那颗鱼丸，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
这一次，咀嚼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瞬间从紧张期待变成了狂喜！
成了！有门儿！
“哎呀！客官！您慢点！慢点吃！小心烫着！”
佟湘玉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怎么样？额没说错吧？这味儿！是不是绝咧？无双！快！给客官倒茶！上咱们最好的碧螺春！去去火气！”
祝无双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去倒茶。
李大嘴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嘿嘿！客官！好吃吧？俺再给您炸一盘去？管够！”
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冲。
“等等。”
澹台烬开口了。
声音依旧低沉冰冷，但那股毁灭一切的漠然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淡了，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沙哑？
是辣椒的作用？
他的目光扫过佟湘玉手中的盘子，又扫过李大嘴，最后，落在了阿楚一直举着的、正对着他的手机屏幕上。
他似乎能感知到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意念”（弹幕）。
“此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唤作何名？”
“麻辣鱼丸！”
佟湘玉和李大嘴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充满了自豪。
“麻辣……鱼丸？”
澹台烬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盘中仅剩的几颗鱼丸上，眼神复杂难明。
阿楚抓住时机，立刻将手机镜头拉近，给了那盘鱼丸一个特写，同时热情洋溢地对着直播间喊道：“家人们！宝宝们！看到了吗？见证历史！灭世魔尊澹台烬，被同福客栈秘制麻辣鱼丸征服！就问你们香不香！六六六刷起来！”
弹幕瞬间被引爆：
【香！！！（破音）】
【六六六六六！】
【鱼丸之神！大嘴哥封神！】
【佟掌柜营销鬼才！这波赢麻了！】
【魔尊大人真香了！表情包预定！】
【澹台烬：毁灭六界？等我吃完这盘鱼丸再说！】
【同福客栈：没有什么矛盾是一盘鱼丸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盘！】
【所以……六界保住了？靠鱼丸？】
【跪求秘方！在线等！挺急的！】
【青橙青柠快上！问问魔尊叔叔鱼丸好不好吃！】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并无实体的眼镜（模仿她爹），从吕秀才身后探出小脑袋，脆生生地问：“魔尊叔叔，鱼丸好吃吗？是不是比毁灭世界有意思多了？”
她旁边的吕青橙也用力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纯真的好奇。
澹台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小女孩。
她们的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有对食物的好奇和一点点……期待？
这种纯粹的目光，在他漫长的、充满背叛与杀戮的生命里，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他那冰封的心湖，再次被那颗名为“麻辣鱼丸”的滚烫石子，激起了更大一圈的涟漪。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青柠的问题，反而再次看向佟湘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许多冰碴子：“此物……制作之法，可有名目？”
佟湘玉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哎呦！客官您问对咧！这‘秘制麻辣鱼丸’，讲究可大着呢！从选鱼、剔骨、捶打、调味、油炸到熬酱，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独门手艺！一步都不能错！”
她开始口若悬河，恨不得把整个制作过程都描绘得天花乱坠。
“……就说这火候！那得是七分热油，文火慢炸！早了太嫩，晚了太老！炸到金黄酥脆，外焦里嫩，那才是恰到好处！还有这秘制酱料，三十二味香料，君臣佐使，差一味都不行！熬制的时候，那火候、那功夫……”
澹台烬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佟湘玉那滔滔不绝、带着浓厚陕西方言的“技术讲解”。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冰眸里，此刻映着的，是佟湘玉热情洋溢的脸，是李大嘴憨厚期待的笑，是郭芙蓉劫后余生的放松（虽然还带着警惕），是吕秀才扶着眼镜的若有所思，是白展堂揉着手腕的龇牙咧嘴，是祝无双端来的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是两个小女孩纯真好奇的目光……
还有，空气中那依旧顽固地弥漫着的、属于麻辣鱼丸的、鲜活而霸道的香气。
这一切，和他所熟悉的那个充满了背叛、杀戮、冰冷法则与永恒孤寂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同。
如此的……喧闹，鲜活，充满了……漏洞百出却又顽强无比的生命力。
“……所以啊，客官！”
佟湘玉终于结束了她那堪比“报菜名”的激情演说，喘了口气，总结道。
“这美食之道，就跟做人一样！讲究个火候，讲究个分寸！急不得，躁不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话题引向了“做人”。
澹台烬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盘已经快被他吃完的麻辣鱼丸上。
盘底只剩下一些红亮的酱汁和零星的葱花。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佟湘玉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久到李大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再去炸一盘，久到白展堂都开始琢磨要不要再试试葵花点穴手（虽然手腕还疼）。
终于，他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毁灭……”
他顿了顿，似乎在重新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然后缓缓摇头。
“……无甚意趣。”
这简短的五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解冻了整个同福客栈！
所有人都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差点集体虚脱。
连铁蛋都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代表“警报解除”的嗡鸣。
佟湘玉更是激动得差点把盘子扔了，迭声道：“对对对！客官您说得太对咧！毁灭有啥好？劳心劳力不讨好！哪有安安生生过日子，吃好喝好来得舒坦？您说是不是？”
阿楚的手机镜头一直稳稳地记录着这一切。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无甚意趣！哈哈哈哈！魔尊大人悟了！】
【恭喜六界逃过一劫！贺喜同福客栈再创辉煌！】
【鱼丸：深藏功与名。】
【佟掌柜：论如何用美食与口才拯救世界！】
【大嘴哥：深藏功与名 1】
【所以……这就被说服了？我瓜子板凳都准备好了！】
【澹台烬：累了，毁灭不动了，还是干饭吧。】
【从灭世到干饭，只需要一盘同福鱼丸！】
【跪求同福客栈开通六界外卖！魔域急单！】
【青柠小侦探：真相只有一个——鱼丸无敌！】
【青橙女侠：惊涛骇浪……掌不如鱼丸香！】
【白敬琪：（默默把子弹退膛）哗擦，白紧张了。】
澹台烬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凳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空了的、只余酱汁的白瓷盘，目光在那红亮的色泽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步，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那笼罩客栈的沉重威压，随着他的移动，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
“客官！您这就走咧？不再坐会儿？再尝尝别的菜？额们这还有……”
佟湘玉连忙热情招呼，职业本能让她还想挽留这位“潜在”的超级VIP客户（虽然有点吓人）。
澹台烬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随意地向后挥了一下。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拂过佟湘玉手中的盘子。
下一刻，佟湘玉只觉得手上一轻！
“哎？”
她低头一看，目瞪口呆。
只见盘子里剩下的那些红亮粘稠、散发着浓郁辛香的秘制麻辣酱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托起，汇聚成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红宝石般的酱汁球！
这酱汁球稳稳地悬浮起来，轻盈地飘到了澹台烬摊开的掌心上方。
澹台烬低头，看着掌中这颗凝聚了人间烟火滋味的“红宝石”，他那万年冰封的唇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五指微拢，那颗浓缩了同福客栈招牌滋味的酱汁球便消失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中。
然后，他一步踏出客栈门槛。
门外阳光明媚，街道上行人往来，小贩的吆喝声隐隐传来，充满了平凡的喧嚣。
澹台烬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不到一息，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异象，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有客栈内弥漫不散的麻辣香气，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冷掉的鱼丸，以及佟湘玉手中那个空空如也、异常干净的白瓷盘，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险些颠覆六界的惊心动魄。
同福客栈内，一片死寂后的爆发。
“走……走咧？”
佟湘玉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又看看自己手里光可鉴人的空盘子，喃喃自语。
“额滴酱！额滴秘制酱啊！全让他捞走咧！”
下一秒，佟掌柜的惨叫声再次响彻云霄，比刚才听到“毁灭六界”还要凄厉百倍。
“那酱！那酱得用多少香料！多少功夫熬啊！亲娘咧！这比抢钱还狠呐——！”
众人：“……”
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佟掌柜这痛彻心扉的哀嚎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刚才还要毁灭世界呢，转头就顺走了人家一盘子秘制酱料？
这魔尊……路子有点野啊！
阿楚的手机屏幕上，最后的弹幕如同烟花般绚烂绽放，为这场离奇荒诞又峰回路转的直播画上了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句号：
【哈哈哈哈！佟掌柜：酱比命重要！】
【魔尊大人：毁灭六界？不，打包酱料才是正经事！】
【所以……他回去是打算自己研究做鱼丸？】
【《魔尊的烹饪修行之路》开篇：从偷师同福秘酱开始！】
【澹台烬：谢邀，人在魔域，刚偷完酱，感觉良好。】
【大嘴哥：秘酱被偷了……我是不是要失业了？（惊恐）】
【青柠：真相只有一个——魔尊是个吃货！】
【青橙：惊涛骇浪……掌打不过秘制酱！】
【今日MVP：同福秘制麻辣酱！】
【下次直播主题有了：《寻找消失的魔尊酱》！】
【同福客栈，专治各种不服（包括灭世）！】
【散了吧散了吧，魔尊回家拌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