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同福客栈大堂,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和没睡醒的慵懒。
白展堂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早已光可鉴人的柜台,眼皮直打架。
郭芙蓉和吕秀才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个巴掌大的全息屏幕上,嘀嘀咕咕。
“芙妹,你看此句,‘to be or not to be’,莎翁之问,千古绝响啊!”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造型奇特的半透明眼镜,镜片上流光一闪,似乎在进行实时翻译注释。
郭芙蓉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顺手捏了捏相公的脸颊:“得了吧秀才,大清早的别整这洋文催眠曲,影响我看小贝的晨练直播回放!”
她手指灵活地滑动着空中悬浮的另一个光屏,上面正是莫小贝在后院打坐调息的画面,周身隐隐有气流盘旋。
佟湘玉端着一簸箕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从厨房出来,浓郁的麦香瞬间盖过了小米粥。
她一眼就瞥见了白展堂的懒样,陕西腔调顿时拔高:“展堂!额滴神呀!让你擦个柜台,擦出个瞌睡虫来咧?这地界儿,油点子还在朝额招手呢!”
白展堂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腰板挺得笔直:“掌柜的!天地良心!我这叫‘于无声处听惊雷’,时刻警惕着呐!”
话刚说完,他身形微动,手指快如闪电,“葵花点穴手!”虚空中一点,仿佛真有个没出现的敌人被定住了。
“哗擦!爹!帅!”角落里正和白敬琪一起研究他宝贝左轮手枪构造的吕青橙,立刻拍着小手欢呼起来。
白敬琪小脸一红,飞快地瞥了吕青橙一眼,又低下头,宝贝似的擦拭他那把亮银色的手枪,嘴里嘟囔:“基、基本功嘛…”
吕青柠坐在稍远一点的桌子旁,面前悬浮着七八个不同内容的光屏,她扶了扶自己那副更具科技感的全息分析眼镜,镜片深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她头也不抬,脆生生道:“真相只有一个——爹刚才至少偷瞄了娘三次,平均每次时长一点七秒。”
吕秀才老脸一红:“咳!青柠,非礼勿视!”
郭芙蓉得意地扬起下巴,冲吕秀才抛了个媚眼。
“放着我来!”祝无双轻快的声音响起,她端着几碗热腾腾的豆浆灵巧地穿过大堂,稳稳放在客人桌上。
她老公龙傲天,正大刀金马地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用粤语讲着:“呢个机关术嘅核心,就系要够‘寸’,差一分一毫都唔得架。”
他手中把玩着几个精巧绝伦的金属零件,动作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随意。
阿楚和晏辰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悬浮着那个篮球大小、通体流线型银白的直播核心设备。
一道柔和的光幕投射在空中,上面正飞速滚动着五颜六色的弹幕。
晏辰优雅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豆浆,眼神却黏在阿楚侧脸上,嘴角噙着笑:“阿楚,你说这小米粥的甜度,像不像我们初遇那天的晚霞?三分暖,七分醉人。”
阿楚正专心致志地用筷子试图夹起一个滑不溜秋的鹌鹑蛋,闻言手一抖,蛋又溜走了。
她没好气地斜睨了晏辰一眼,脸颊却飞起一抹红晕,伸出脚尖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晏公子,大清早的土味情话KpI就超标了?再撩,当心我让铁蛋给你放一首《一剪梅》循环播放醒醒脑。”
侍立在旁的铁蛋,金属面庞立刻模拟出一个标准的“收到”微笑表情,电子眼闪烁了一下:“老板娘,我的曲库已为您清空缓存,随时待命,保证音质无损,情感充沛。”
傻妞捂嘴轻笑,温婉地挽住铁蛋的机械臂:“铁蛋,别贫,老板和老板娘斗嘴是情趣,你插嘴就是瓦数超标了。”
恰在此时,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猛地从厨房方向炸响,穿透力十足,瞬间盖过了大堂里所有的声音!
“亲娘哎——!!!”
是李大嘴!那声音都变了调,像是被人突然惊吓又撞见了怪事。
“哗啦!”白展堂手里的抹布直接掉地上了。
“嗯?!”龙傲天手中的机关零件瞬间停滞。
“哗擦!”白敬琪差点把枪掉脚面上。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出了这句,小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真相……”吕青柠猛地抬头,眼镜片上数据流疯狂闪烁,锁定了厨房方向。
佟湘玉手里的簸箕差点翻倒:“额滴神呀!大嘴!咋咧嘛?!”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紧接着又像被上了发条,齐刷刷、火急火燎地冲向厨房门口。
阿楚反应最快,手指在直播设备上飞快一点,那悬浮的光幕镜头立刻转向厨房方向。
【卧槽!大嘴这嗓门!绝了!】
【厨房惊魂?新副本开启?】
【老白!葵花点穴手准备!保护我方掌柜的!】
【小贝内力预警!】
【小郭姐姐快上!排山倒海预备!】
【秀才保护好芙妹!】
众人挤到厨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李大嘴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色惨白,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只油光锃亮、显然刚被他啃过的大肘子。
他面前,站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一身剪裁精良、料子挺括的黑色长风衣,在这个明朝的厨房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块来自未来的浓重阴影。
他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忧郁。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把造型流畅、泛着冰冷蓝黑色光泽的左轮手枪。
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手帕,仔细擦拭着枪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专注。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瘫软在地的李大嘴,也没在意门口瞬间涌来的一大群人。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
厨房里只剩下他擦拭金属的细微摩擦声,以及李大嘴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门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那双眼睛深邃,里面像是盛满了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深沉的厌倦。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李大嘴手中那半只肘子上,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声音低沉,带着点港味口音,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兄弟,这肘子…没下毒吧?”
这话问得轻飘飘,配合着他手里那把擦得锃亮的杀人凶器,效果却惊悚得让所有人头皮一炸!
“目标锁定。行为模式分析:高度戒备状态,威胁等级:中等偏上。身份检索中……”铁蛋的电子眼骤然亮起深红的光芒,高速扫描着黑衣人,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打破了寂静,“检索完毕。老板,老板娘,数据库比对确认。目标:高守。活跃时间节点:二十世纪末至二十一世纪初。香港地区注册职业杀手。任务完成记录:九十七次。专长:完成‘不可能任务’,擅长渗透、伪装、精准狙杀。备注:绰号‘医生’,因其惯常在目标食物中下毒。”
“杀手?!”佟湘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腿一软就要往后倒。
白展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家娘子,脸色凝重如铁,手指已经微微屈起,葵花点穴手蓄势待发,声音压得极低:“湘玉莫怕!有我在!”
“哗擦!”白敬琪的小脸也绷紧了,小手紧紧握住了腰间那把左轮手枪的枪柄,虽然枪还没他巴掌大,但气势不能输。
郭芙蓉柳眉倒竖,一把将吕秀才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内力隐隐流转:“想在同福客栈下毒?问过你姑奶奶的排山倒海没有?!”
吕青柠的眼镜片数据流狂闪:“物理特征吻合度99.8%,武器为柯尔特‘蟒蛇’定制版,弹容量六发,当前…弹仓满荷!”她精准地报出了型号。
【高守?!《杀手的童话》?!卧槽卧槽卧槽!传奇人物?!】
【真是他!忧郁杀手!帅炸了!但这画风…跑错片场了吧?!】
【老白稳住!别慌!他问肘子有没有毒?难道李大嘴才是隐藏boSS?】
【大嘴:人在厨房坐,锅从天上来!】
【小郭姐姐霸气!保护我方秀才!】
【铁蛋这数据库绝了!连杀手档案都有?老板娘你们到底带了什么过来啊喂!】
高守似乎对铁蛋精准的报底和周围如临大敌的反应毫无意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他只是用那双盛满倦怠的眼睛扫过铁蛋,又看了看阿楚和晏辰,最后目光落回佟湘玉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沉甸甸的,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档案很全。”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收起了那块擦枪的手帕,手腕一抖,那把危险的左轮手枪便消失在他宽大的风衣袖子里,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别紧张,这次…没任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烟火气的明朝厨房,掠过那些蒸笼、灶台、挂着的腊肉,眼神里透出一丝荒谬和难以言喻的迷茫,“KpI压死人啊。穿越时空,就想找个地方…洗盘子,跑跑堂。当杀手,太卷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假笑,“这个月‘业绩’还差三个才达标,奖金又泡汤了。”
他这“诉苦”来得太突兀,内容过于魔幻现实主义。
前一秒还是冷酷擦枪的夺命阎王,后一秒就成了为KpI发愁、想跳槽洗盘子的社畜?
这转折差点闪了所有人的腰!
“K…KpI?”佟湘玉在白展堂怀里,惊魂未定,脑子还有点懵,“洗…洗盘子?额滴神呀…”
“亲娘哎!”瘫在地上的李大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影响仕途啊!”他下意识地嚎出了邢捕头的经典台词。
“放着我来!”祝无双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看着高守,眼神里竟然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点好奇和…同情?
“这位…高先生?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厨房还有新蒸的包子。”她指了指旁边笼屉里热气腾腾的大肉包。
高守的目光果然被那笼包子吸引了。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包子的安全性,又像是在做某种思想斗争。
最终,可能是“跑堂”的朴素愿望占了上风,也可能是那包子香气实在太诱人。
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就在祝无双松了口气,准备去拿包子时——
异变陡生!
高守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方才的疲惫厌倦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快得在原地留下残影!
那只刚收进袖子里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道致命的蓝黑色寒光直指祝无双…身后的空气?
不!他瞄准的,是祝无双刚拿在手里、准备递给他的那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
“砰!!!”
枪声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响,震耳欲聋!火光一闪而逝!
“啊——!”祝无双吓得手一松,包子脱手飞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人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开枪!
目标竟然是一个包子?!
“师兄小心!”祝无双尖叫。
“芙妹!”吕秀才肝胆俱裂。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尖叫着就要往前冲,被白敬琪死死拉住。
“哗擦!他疯了?!”白敬琪小脸煞白。
就在那子弹即将把无辜肉包炸成漫天肉馅的前一个刹那——
一道小小的身影,比子弹更快!
莫小贝!
她仿佛凭空出现,就站在那包子飞行的轨迹旁。
脸上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小嘴甚至微微嘟着,像是抱怨被打扰了清梦。
面对呼啸而来的夺命子弹,她只是懒洋洋地、极其随意地抬起了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耀眼夺目的光芒。
那只小手,就那么精准地、稳稳地,在子弹即将击中包子的瞬间,用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腹,轻轻巧巧地捏住了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子弹尾部还带着灼热的气流和高速旋转的残影,但在莫小贝那两根纤细的手指间,它如同被钉死在琥珀中的蚊虫,所有的动能瞬间湮灭,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滋…”,便彻底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点灼热的金属气味弥漫开。
莫小贝眨了眨大眼睛,低头看了看手指间那枚变形的黄铜弹头,又看了看对面举着枪、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的高守,撇了撇嘴,把弹头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她拍了拍小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和不耐烦:
“搞咩啊?大清早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包子了?内力深,就是任性!懂不懂?”
她后半句还故意模仿了一下龙傲天的粤语腔调。
寂静。
绝对的寂静。
厨房里只剩下笼屉上蒸汽发出的“噗噗”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莫小贝,又看看地上那枚还在微微冒烟的弹头,再看看举着枪、手臂僵在半空、一脸见了鬼表情的高守。
【!!!!!!空手接子弹?!】
【小贝女侠!收下我的膝盖!】
【内力深就是任性!哈哈哈哈!这逼装得我给满分!】
【高守表情裂开了!哈哈哈哈!怀疑人生了吧!】
【小贝:基操,勿六,皆坐。】
【这波逼格拉满!小贝YYdS!】
高守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臂。
他看着莫小贝,又看看地上那枚弹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枪。
他那张总是写满忧郁和倦怠的脸上,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更沉重、更复杂的叹息,连带着肩膀都垮下去几分。
“呵…”他自嘲地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把枪彻底收了起来,声音干涩,“打扰了。这工作…看来也不好找。”
他转身,似乎想离开这个让他接连遭受打击的地方,背影透着一股浓重的萧索和落寞。
“等一下!”阿楚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
她拉着晏辰的手,走上前几步,直播设备的光幕镜头紧紧跟随。
“高先生,你说你想找个正经工作?洗盘子跑堂?KpI压力大?”她漂亮的眸子亮晶晶的,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巧了不是?我们佟掌柜这儿,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包吃包住,工作氛围轻松愉快,绝对没有生命危险…呃,通常来说。”
佟湘玉在白展堂怀里,听到“缺人才”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连害怕都忘了不少,陕西腔脱口而出:“对对对!高先生!额们同福客栈,最是正经地方!待遇优厚,发展空间巨大!你这一身…呃…本事,跑堂太屈才咧!当个保安!不!安保总教头!负责额们滴安全!咋样嘛?”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免费的金牌打手在向她招手。
高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佟湘玉那充满“诚意”的胖脸,又看看阿楚晏辰,再看看周围表情各异但似乎没有直接敌意(除了依旧警惕的白展堂和郭芙蓉)的众人,眼神里的茫然更深了。
他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荒诞又带着点温暖的“招揽”。
“安保…总教头?”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称呼,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一个比刺杀元首还难的哲学问题。
【掌柜的牛逼!这就开始招安了?】
【保安总教头?哈哈哈哈!掌柜的你是懂用人的!】
【高守:我只是想洗个盘子,你们让我当保安头子?】
【这工作转变…画风清奇!】
【期待忧郁杀手跑堂!画面太美不敢想!】
“高先生,”晏辰也微笑着开口,声音温润如玉,“既来之,则安之。同福客栈别的没有,热饭热菜,真心朋友,管够。江湖路远,不如先歇歇脚?”
他话里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和安定感。
高守沉默地站在那里,风衣的下摆微微晃动。
他看着眼前这群人,看着这个闹哄哄、充满烟火气却也透着诡异强大的地方,看着空中那些滚动着奇怪文字的流光(弹幕),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疲惫、厌倦、一丝对“正常”的渴望,还有属于顶级杀手固有的警惕和疏离,在他眼中交织碰撞。
良久,就在佟湘玉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时,高守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这个“好”字刚落,甚至佟湘玉脸上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嗖!嗖!嗖!”
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客栈后院宁静的空气!如同死神的狞笑!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院墙,动作迅捷狠辣,落地无声!
他们全身包裹在便于夜间行动的深灰色紧身衣中,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金属面罩,手中清一色握着装了消音器的短管冲锋枪!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后院!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高守!
那冰冷无情的枪口,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他!
“敌袭!”铁蛋的电子眼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警报声尖锐响起!
它庞大的金属身躯如同最坚固的堡垒,猛地横移一步,精准无比地将阿楚、晏辰和离得最近的佟湘玉完全挡在身后。
同时,一层淡蓝色的、水波般流转的能量护盾瞬间在它身前展开,发出低沉的嗡鸣!
“亲娘哎——!额滴百年老榆木桌子!额滴青花瓷瓶!”佟湘玉的惨叫声比警报还凄厉。
“师兄!小心!”祝无双惊呼。
“哗擦!有埋伏!”白敬琪反应极快,小手闪电般拔出他的左轮手枪,对着一个黑影就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清脆,后坐力震得他小小的身体一晃,但准头竟然不差,子弹擦着一个杀手的耳边飞过,吓得那人动作一滞。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吕青橙尖叫着,小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
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在胸前急速交叠,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旋瞬间成型!
“惊涛骇浪——!”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真正的海啸般凭空涌现!
不是攻击那些杀手,而是猛烈地拍击在后院中央那口巨大的太平缸上!
哗啦啦——!!!
缸破!水涌!
成吨的冷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掀起,化作一道厚重无比、咆哮翻滚的巨大水幕,瞬间横亘在杀手们与客栈众人之间!
水墙汹涌,带着沛然的力量和无数破碎的木片、瓦砾,将射来的第一波子弹大部分都卷了进去,噗噗作响,威力大减!
剩下的也被铁蛋的护盾轻松挡下。
【卧槽!真打起来了!】
【小橙子牛逼!这控水!绝了!】
【琪琪开枪了!好帅!就是枪小了点…】
【铁蛋护盾!安全感爆棚!】
【掌柜的心在滴血…桌子…瓶子…】
【老白呢?老白快上啊!点他们!】
“找死!”白展堂怒喝一声,护着佟湘玉疾退到安全角落的瞬间,身形已然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疾风!
他没有直接冲向那些被水幕阻挡、阵型稍乱的杀手,而是鬼魅般出现在他们侧翼的阴影里!
“葵花点穴手!” 指风如电,精准狠辣!
一个正试图绕过水幕的杀手身体猛地一僵,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子曾经曰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吕秀才不知何时被郭芙蓉塞到了柜台后面,此刻他扶了扶眼镜,躲在掩体后,手里竟然拿着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对着混乱的战场猛地一按!
嗤嗤嗤——!
后院几处不起眼的角落和廊柱上,瞬间弹出十几个细小的发射口!
无数颗黄豆大小、闪烁着麻痹电弧的金属小球暴雨般射向那些杀手!
这是龙傲天和吕秀才联手改造的客栈被动防御系统“暴雨梨花豆”!
“哼!班门弄斧!”龙傲天冷哼一声,粤语腔调里满是不屑。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手腕一翻,几枚造型奇特的金属飞梭脱手而出,发出尖锐的鸣啸!
飞梭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绕过水幕,精准无比地打在几个杀手的手腕和脚踝上!
“呃啊!”惨叫声响起。
飞梭并未造成大的伤口,但被击中的杀手瞬间感觉手臂或腿部酸麻难当,如同被无数蚂蚁噬咬,武器脱手,动作变形!
“排山倒海——!”郭芙蓉的娇叱声如同惊雷!
她抓住一个杀手被“暴雨梨花豆”干扰、又被龙傲天飞梭击麻手臂的瞬间,雄浑的掌力隔空拍出!
狂暴的气浪直接将那人轰得倒飞出去,撞在院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邢捕头和燕小六此时才连滚爬爬地从大堂冲进后院,邢捕头帽子都歪了,看到这刀光剑影、水幕电光的场面,腿肚子直转筋,声音带着哭腔:“亲娘哎!这、这影响仕途啊!”
燕小六倒是勇敢,拔出腰刀,紧张地左顾右盼,想吹唢呐壮胆,却哆哆嗦嗦半天没吹响。
整个后院瞬间乱成一锅粥!
水幕轰鸣,电光闪烁,指风呼啸,掌力纵横!
杀手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枪法刁钻,利用地形不断闪避反击,子弹打在铁蛋的护盾上溅起点点涟漪。
同福众人各显神通,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层出不穷的怪招,加上铁蛋这堵叹息之壁和傻妞在后方不断进行战场干扰(用高频声波扰乱对方听觉),竟然堪堪挡住了这波凶猛的突袭!
然而,杀手人数占优,火力凶猛,且目标明确。
水幕毕竟不能持久,力量开始减弱。
一个杀手头目模样的壮汉,眼中凶光一闪,看出了佟湘玉似乎是重要人物(而且一直在尖叫),趁着水幕变薄的瞬间,猛地调转枪口,一串子弹朝着被白展堂护在角落里的佟湘玉倾泻而去!
角度极其刁钻!
“湘玉!”白展堂目眦欲裂!
他正点在另一个杀手身上,旧力刚去,新力未生,救援已然不及!
就在这危急关头!
一道黑影,比子弹更快地扑了过来!
不是白展堂,也不是铁蛋!
是高守!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他仿佛瞬间撕裂了空间,出现在佟湘玉身前,用自己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猛地一卷!
噗噗噗!沉闷的子弹入肉声响起!
风衣上瞬间绽开几朵刺目的血花!
高守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但他依旧稳稳地挡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
杀手头目一愣,显然没料到目标人物会舍身保护别人。
就在他愣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冷静到极致的声音响起,带着穿透混乱的力量,“主控者,左后方廊柱阴影,坐标锁定!”
她的眼镜片锁定了一个一直没参与进攻,似乎在指挥的瘦小身影。
“得令!”傻妞眼中蓝光大盛,一道无形的强力电磁脉冲波束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轰击在那个瘦小的身影身上!
“呃!”那人浑身剧烈抽搐,手中的微型通讯器爆出一团火花,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杀手头目眼见指挥中枢被瞬间瘫痪,又看到高守挡在目标前,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和难以置信的暴戾。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不顾一切地调转枪口,想要先解决掉这个叛徒!
然而,已经晚了。
“哗擦!看枪!”白敬琪抓住机会,小手稳稳举枪,对着杀手头目的手臂就是一枪!
他年纪虽小,但练枪极有天赋,这一枪又快又准!
“砰!”
“啊!”杀手头目手臂中弹,冲锋枪脱手飞出。
“葵花点穴手!”白展堂含怒出手,指风如影随形!
“排山倒海!”郭芙蓉的掌力接踵而至!
“惊涛骇浪!”吕青橙的水流束缚!
“暴雨梨花豆!”吕秀才的遥控攻击!
龙傲天的飞梭!
莫小贝甚至随手抓起一块飞溅过来的碎瓦片,屈指一弹!
数道攻击如同天罗地网,瞬间将失去武器的杀手头目彻底淹没!
他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就被点中穴道,拍飞出去,又被水流卷住,电豆麻痹,飞梭钉住关节,最后被一块瓦片精准地敲在脑门上,翻着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主将被擒,指挥瘫痪,剩下的几个杀手眼见事不可为,互相打了个手势,动作极快地丢出几颗烟雾弹。
“噗——!”
浓密的灰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咳咳咳!”
“小心!”
“别让他们跑了!”
等到烟雾被铁蛋用小型定向气流吹散,后院只剩下几个被点倒、被麻痹、被水泡着的杀手俘虏,以及满地狼藉的桌椅板凳碎片、破碎的缸瓦、湿漉漉的地面。
袭击者如同他们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战斗结束了。
结束得同样突兀。
后院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佟湘玉心痛的抽泣声:“额滴百年老榆木啊…额滴青花瓷瓶啊…亲娘哎…这得赔…赔死额咧…”
高守捂着渗血的肩头,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刚才那一扑,替佟湘玉挡下的子弹,至少有两颗嵌入了他的身体。
剧痛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痛哼。
他看着满院的狼藉和那些被制服的杀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疲惫、痛苦、一丝解脱,还有更深沉的、如同泥沼般的黑暗。
他喘息着,抬起头,看向被白展堂扶着的、惊魂未定又心疼得直抽抽的佟湘玉,嘴角扯动,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港味,却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的问题:
“掌…掌柜的…这月工钱…能…能预支点吗?看医生…挺贵的…”
【噗——!都这样了还惦记工钱?!】
【高守:爱岗敬业,舍身护主,预支工资很合理吧?】
【掌柜的:我特么赔得裤衩都快没了你还想预支?!】
【这转折…又心酸又好笑!】
【忧郁杀手变敬业员工?这剧本我服!】
【所以…他算通过试用期了?】
佟湘玉看着高守苍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再看看这满院子的破烂,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心疼、后怕、感激、肉疼…
最终,她一拍大腿,带着哭腔嚎道:“预!必须预!额给你预支一年的!额滴神呀…这都啥事嘛…”
她心疼钱,但更清楚,刚才要不是高守挡那一下,她恐怕就不只是心疼钱了。
众人围拢过来,看着坐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高守,眼神都变了。
警惕仍在,但多了浓重的感激和一丝复杂难言的接纳。
“铁蛋,医疗包!最大号那个!”阿楚立刻吩咐,声音带着关切。
“傻妞,扫描伤势,准备纳米修复!”晏辰也蹲下身。
铁蛋迅速从它庞大的身躯里弹出一个银色金属箱。
傻妞眼中射出柔和的红光,仔细扫描着高守的伤口。
“皮肉贯穿伤,未伤及主要血管骨骼,但失血较多。建议立即清创缝合,纳米机器人辅助修复。”傻妞快速汇报。
高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剧痛,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阿楚晏辰的关切,铁蛋傻妞的高效,佟湘玉那肉疼又带着感激的胖脸,白展堂复杂的眼神,郭芙蓉递过来的温水,吕秀才递过来的干净布巾,莫小贝好奇凑近的小脸,吕青橙担忧的眼神,白敬琪别扭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糕点…
还有空中光幕上,那些依旧在滚动、虽然看不懂但似乎充满了各种情绪的奇异文字(弹幕)。
【敬你是条汉子!】
【好好养伤!佟掌柜会给你加鸡腿的!】
【这波舍身挡枪,直接转正了!】
【同福客栈安保总教头,非你莫属!】
【杀手变保镖,这剧本绝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暖流,混杂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始终无法摆脱的黑暗记忆,冲击着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微微颤抖,但紧握的拳头,却缓缓松开了。
几天后。
高守的伤势在铁蛋的纳米机器人和傻妞的精心护理下,恢复得极快。
他已经能穿着同福客栈跑堂的粗布短褂(虽然里面还习惯性地套着他的黑衬衫),在后院帮忙搬动一些轻便的东西。
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忧郁似乎淡了一些,偶尔看着客栈里吵吵闹闹的日常,眼神里会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温度。
阿楚和晏辰的直播设备一直开着,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高守有时会看着那些滚动的光幕文字发呆。
“高先生,感觉好些了吗?”晏辰端着一碗药走过来,温和地问。
高守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喝干。
苦涩的药汁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嗯。多谢。”他放下碗,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空中那些弹幕,“那些…字,是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那是‘家人们’的关心。”阿楚笑着解释,指了指光幕,“你看,他们在跟你打招呼呢。”
高守凑近了些,看着那些飞速滚过的文字:
【高守哥!今天气色好多了!】
【忧郁帅哥穿跑堂衣服也帅!】
【好好养伤!期待你上岗!】
【杀手转行记,励志!】
【掌柜的,给高守加个鸡腿补补!】
“家…家人们?”高守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嘴角却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生涩的弧度。
他对着光幕,有些笨拙地、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多谢。”
【他回应了!他回应了!】
【啊啊啊!好萌!】
【忧郁杀手变呆萌跑堂!这反差!】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而带点新奇地流淌。
高守开始笨拙地学着跑堂,虽然动作僵硬,话少得可怜,端盘子时眼神锐利得像是端着狙击枪,但至少…他在努力融入。
佟湘玉也兑现承诺,给他预支了“工钱”——一大包碎银子,足够他买很多药了。
直到这天傍晚。
客栈打烊,众人围坐在大堂,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傻妞泡了香茶,铁蛋难得地没有放出劲爆舞曲,而是选择了一首舒缓空灵的纯音乐,如潺潺流水,抚慰人心。
悠扬的旋律在略显空旷的大堂里流淌,带着一种涤荡心灵的宁静。
高守独自坐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阴影里,没有喝茶,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外渐沉的暮色。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瘦削而沉默的侧影。
音乐声仿佛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第一次动手…是在九龙城寨。目标是个放高利贷的烂仔,逼死了欠债人的老婆…那天下着雨,巷子很黑,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味道很腥。”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任务越来越难,目标越来越‘干净’。政客,商人,慈善家…衣冠楚楚。‘医生’…呵…”他自嘲地低笑一声,“他们叫我‘医生’,因为我总能让目标看起来像自然死亡,或者…意外。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音乐都快播放完一曲。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弹幕都安静了,只有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在曼谷。目标是当地一个很有名的…善人。他资助孤儿院,修路,捐学校。所有人都说他好。”高守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粗布裤子的布料,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观察了他三个月。他确实…很好。对佣人温和,对妻子体贴,对街上的乞丐都会施舍。他资助的那个孤儿院…孩子们叫他‘爸爸’。”
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动手那天,是他小女儿的生日。我在他对面的楼顶…看着他抱着女儿,在花园里玩秋千…小女孩笑得很开心…他看女儿的眼神…”高守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那画面挤出脑海,“…像真正的父亲。”
“我扣下扳机的时候…手很稳。”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浓重的暮色,仿佛那里有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子弹穿过七百米,打碎了他手里的生日蛋糕…也打碎了他的头。任务完成。完美。”
寂静。
只有那舒缓空灵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被这平静叙述下汹涌的黑暗和血腥震住了。
佟湘玉捂着嘴,眼圈发红。
白展堂脸色凝重。
郭芙蓉握紧了吕秀才的手。
连最跳脱的莫小贝都安静下来,小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难过。
【……】
【这…】
【心情复杂…】
【杀手也有不得已?】
【那些目标…真的都该死吗?】
“再后来…每一次任务,那些‘目标’的脸,他们家人的脸…就会在我眼前晃。”高守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只剩下无尽的荒凉,“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血,就是那些眼神。”
他抬起头,看向阿楚和晏辰,看向那悬浮的光幕,看向客栈里每一张鲜活的面孔,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
“这双手…洗不干净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阿楚和晏辰面前。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晏先生,阿楚姑娘,”他深深地、极其郑重地鞠了一躬,声音低沉而恳切,“铁蛋兄弟,傻妞姑娘…还有…家人们。”他生涩地用了这个称呼,“多谢。”
“高先生…”晏辰想要说什么。
高守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打断了他:“帮我个忙。最后一个忙。”
他指向铁蛋。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那些…记忆。那些名字,那些脸…帮我去掉。”他的眼神锐利而痛苦,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迫切,“全部。一点不留。”
“不行!”阿楚脱口而出,眼中满是不忍,“那是你的一部分!”
“正是这一部分,让我连端起这碗饭都觉得…脏!”高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爆发,他指着桌上那碗他刚喝过的茶水,手指微微颤抖,“洗盘子?跑堂?呵…我这样的人…配吗?”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留在这里,对你们…是颗定时炸弹。那些组织…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收留我的人。”
他再次看向铁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洗掉它!让我干干净净…就当个跑堂的。只记得…这间客栈,这片…安宁。”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又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
铁蛋的电子眼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看向阿楚和晏辰,等待着指令。
大堂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阿楚和晏辰,看着高守脸上那种孤注一掷的痛苦和祈求。
连弹幕都停滞了,只有那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此刻却像一首无声的挽歌。
晏辰和阿楚对视,都从彼此的神情里看到了沉重和无奈。
晏辰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铁蛋…按高先生的要求做吧。深度记忆清洗,只保留基础认知和语言能力,以及…关于同福客栈的近期记忆。”
铁蛋沉默地走向高守,巨大的金属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两侧。
柔和的蓝光亮起。
高守闭上眼,身体微微绷紧,似乎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冲击。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有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地闪过、破碎、湮灭…
这个过程并不长。
蓝光熄灭。
铁蛋收回了手。
高守缓缓睁开眼。
那双曾经盛满忧郁、疲惫和血腥的眼睛,此刻变得如同初生婴儿般清澈,却又带着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众人,看着这陌生的环境,眼神里充满了懵懂和一丝不安。
“我…我是谁?”他有些紧张地问,声音干涩,“这…这是哪里?”
佟湘玉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努力挤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走上前,用她那带着浓浓陕西腔的普通话,温声说道:“娃呀,莫慌!这里是同福客栈!你是额们新来的跑堂伙计!叫…叫高守!对!高守!额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高…守?”他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依旧空洞,但听到“一家人”时,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他努力地、生疏地,学着佟湘玉的样子,对着阿楚晏辰,对着铁蛋傻妞,对着客栈里每一个人,最后,对着空中那片流动着无数陌生文字的光幕(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生硬、却努力想表达善意的笑容,笨拙地挥了挥手:
“家…家人们…好?”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在七侠镇鳞次栉比的屋顶之后。
同福客栈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在渐起的薄雾中,如同漂浮的温暖岛屿。
高守,或者说,这个被抹去了沉重过往、只留下“高守”这个名字和一张白纸般懵懂意识的人,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跑堂短褂,安静地站在后院门口。
他望着通往镇外蜿蜒消失在黑暗中的小路,眼神空茫,像迷途的旅人望着未知的归途。
佟湘玉站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什么,胖脸上满是关切,手里还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里面是干粮、碎银子和几件换洗衣裳。
“娃呀,出去散散心也好!记得路,莫走远!天黑就回来!客栈就是你的家!有事就喊,展堂他们耳朵尖着咧!”佟湘玉拍着他的背,像送别自家第一次出远门的傻儿子。
高守茫然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
他转过身,一步一顿,有些迟疑地朝着镇外的黑暗走去。
背影在灯笼拖长的光影里,显得单薄而孤寂,像一片被风吹向未知的落叶。
客栈大堂里,众人沉默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气氛有些凝滞。
方才那场关于血腥记忆的清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连悬浮在空中的直播光幕,弹幕也稀疏了许多,带着感慨:
【唉……】
【希望他能找到安宁吧……】
【洗去了记忆,真的就能干净了吗?】
【至少…他现在不用做噩梦了。】
【同福客栈,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
阿楚靠在晏辰肩头,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的一缕头发:“你说…我们做的,是对的吗?”
晏辰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温热的触感带着安抚的力量:“没有绝对的对错,阿楚。我们只是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选择。一条他渴望的、通往‘干净’的路。”
他顿了顿,望向门外浓重的夜色,“剩下的路,得他自己走了。”
铁蛋和傻妞安静地站在一旁。
傻妞轻轻依偎着铁蛋冰冷的金属臂膀,眼中数据流平静地流淌。
铁蛋的电子眼闪烁着微光,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记忆清除程序执行完毕,无残留碎片。新写入的‘核心锚点’:同福客栈,安全,归属。运行稳定。老板,老板娘,任务完成。”
“嗯。”晏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莫小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得欢快,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哎呀,走就走了呗!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不成?说不定明天就回来嚷嚷饿了呢!”
她吐掉瓜子壳,小脸上满是不在乎,“内力深,饿得快!懂不懂?”
她这没心没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冲淡了凝重的氛围。
“就是就是!”吕青橙立刻响应,小拳头一挥,模仿着莫小贝的语气,“替我问候他主治大夫!早点回来干活!”
白敬琪在旁边小声嘀咕:“哗擦…他回来该不会真跟我抢保安总教头的位置吧?”
“子曾经曰过:既来之,则安之。高兄吉人自有天相。”吕秀才扶了扶眼镜,文绉绉地总结。
“好啦好啦!人都走啦!”郭芙蓉站起身,拍了拍手,中气十足,“该收拾收拾打烊啦!秀才,帮我把那边的凳子摞起来!小贝,别嗑瓜子啦!地上都是壳!”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拿起扫帚。
“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邢捕头看着地上莫小贝吐的瓜子壳,习惯性地嚎了一嗓子,被燕小六赶紧拉走。
熟悉的喧嚣和烟火气再次充斥了同福客栈的大堂。
跑堂的走了,日子还得过。
悲伤和沉重,如同投入炉火中的水滴,迅速被这喧闹温暖的日常蒸发殆尽。
阿楚看着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看着佟湘玉叉着腰指挥若定,看着白展堂麻利地收拾桌椅,看着郭芙蓉和吕秀才配合默契,看着孩子们打打闹闹,看着铁蛋默默地开始修复后院被打坏的青石板,看着傻妞轻柔地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窗帘…
她靠在晏辰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看着空中光幕上那些依旧在滚动、渐渐恢复活力的弹幕:
【还得是同福客栈!氛围组满分!】
【掌柜的霸气!】
【小贝:没心没肺,快乐加倍!】
【日常就是最治愈的!】
【高守,祝你好运。】
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宁静感,如同窗外渐起的晚风,温柔地包裹了她。
暮色收拢最后的光线,同福灯火映人间。
杀手洗尘归素简,跑堂前路入云烟。
悲欢聚散寻常事,侠义温存客栈眠。
莫问明朝谁过客,此心安处是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