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炊时分,细密的雨丝织成了浅灰色的纱幔,轻飘飘地笼罩着灯火初上的七侠镇。
同福客栈里蒸腾着饭菜的香暖湿气,白展堂正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抹布蹭着光可鉴人的桌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佟湘玉则对着一本流水账簿核对着开销,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声混在李大嘴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中,竟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馨。
阿楚正举着手机支架,绕着大堂缓慢移动,晏辰则笑盈盈地凑在她身边,时不时对着镜头做个鬼脸。
“宝宝们看好了哈,”阿楚对着直播间,声音带着点撒娇的甜,“这就是咱们七侠镇顶流打卡地——同福客栈的日常烟火气,就问你们馋不馋大嘴哥的红烧肉?弹幕扣一波想吃,让大嘴哥瞅瞅他的人气!” 她调皮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晏辰的腰。
晏辰立刻捧场地站直,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内个,咳咳……鉴于本台记者阿楚同志严重涉嫌以美食为饵,诱使直播间善良人民群众产生不合理食欲与消费冲动,本台必须予以严厉谴责!” 他板着脸,眼神却满是促狭,手指偷偷在阿楚耳垂上飞快地刮了一下,“当然,谴责归谴责,我今晚份的那碗肉汤,必须得加勺油泼辣子才能表达我的愤怒!”
【实名羡慕!大嘴哥的肉啊!】
【佟掌柜那算盘打的,我作业都没抄明白过。】
【小白那姿势,咋那么像我二大爷遛弯?】
【莫掌门在角落玩啥高科技呢?】
镜头适时转向角落。
莫小贝盘腿坐在地板上,正津津有味地“指点”吕青橙在平板电脑上玩一款切水果游戏,手指隔着屏幕悬空猛划:“左边!左左左!哎呦喂青橙你这手速不行啊!用力要果断!惊涛骇浪的劲儿呢!对对对!切那个大西瓜!啪!漂亮!加三分!” 她内力修为高深,带动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呼呼声。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极具智慧感的银边小眼镜,平板屏幕上数据流一闪而过:“根据《大明未成年人电子娱乐行为规范草案》第三条第七款,连续游戏时间已达建议上限十七分钟二十六秒。青橙同学,你该起来做眼保健……唔!” 她话没说完,旁边白敬琪“唰”地抽出他心爱的银色左轮,手腕一抖,枪管精准地叼住吕青橙手里刚“切”掉的一片虚拟菠萝,手腕一甩,“咔哒”一声帅气合上弹巢,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哗擦!小爷我说过吧?这可比啥惊涛骇浪快多了!”
吕青橙立刻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跺脚:“白敬琪!你这叫耍赖!打游戏要讲武德!”
“嘿,生存之道,唯快不破懂不懂?” 白敬琪臭屁地吹了吹枪身。
“行咧行咧,” 郭芙蓉看不过眼,笑着过来圆场,“你俩凑一起就没个消停,赶紧帮我把这姜蒜剥了。”
“放着我来!” 祝无双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一把葱。
“哎呀无双,你就歇会儿!让俩小魔头干点活儿磨磨性子!” 龙傲天操着粤语尾音软糯的普通话,从二楼楼梯走下来,手里鼓捣着一个精致的鲁班锁,“后生仔,手指灵活是好,但练功习字更重要哇!” 他话音才歇,门口柜台后的佟湘玉把算盘“啪”地往柜台上一放。
“额滴个神啊!”她拖长了调子,“这一盘账算得我脑壳疼,早知道请青柠大侦探来算咧,又快又准!”
正当这一屋子温馨又略带混乱的烟火气蒸腾得最浓郁时,一道极其凄厉、如泣如诉、裹挟着冰冷湿气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尖锐无比地撕开了门外稠密的雨帘,直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我——冤——呐——!!!”
这声音非金非石,却带着一股锥心刺骨的悲愤与寒气,仿佛凝聚了千百年的孤寂与不甘,瞬间压过了大堂里所有的声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人声、灶火声,一切都被这突兀的悲鸣冻结。
一股阴寒的气息,伴随着门外雨丝中更浓重的湿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连墙壁上挂着的现代LED仿古壁灯,都似乎随之黯淡了几分。
灯光下,人们投在墙上的影子怪异地拉长摇曳着。
大堂中央的空气中,雨丝无端地扭曲旋转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开涟漪。
细密的雨滴不再坠落,而是悬停、汇聚,凝结成一个朦胧而惨淡的人形轮廓。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人影逐渐清晰——她穿着一身华丽繁复但已褪色显旧、沾染大片暗红斑块的戏服,那红黑驳杂的颜色,在灯光下诡异地像是泼洒凝固的血浆。
水袖长长垂下,搭在身侧,末端浸满了更深的污渍。
乌云似的假髻虽完整,但几缕乌黑的真发湿哒哒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边。
脸上妆容浓厚浮粉,唯独一双眼睛,空洞地、直勾勾地,穿透众人,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那眼底深处沉积着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是极致的怨恨与绝望。
她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无形的云端,飘落下来,水袖下的双手瘦骨嶙峋,指甲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动作滞涩得像是生了锈的提线木偶。
她站在大堂中间,微微转动着僵硬的头颅,枯井般的眼眸最终定格在佟湘玉身上,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磨损锈蚀的铁器:“同福客栈……收容悲苦冤魂……收不收……我金凤仙……无处可诉的……千古奇冤呐……?” 最后一个“冤”字拖得极长,尾音颤抖,如同钢丝骤然绷断时的厉啸。
“妈呀!” 佟湘玉吓得腿一软,若非旁边的白展堂眼疾手快扶住,直接就要瘫坐在地,“额滴神神神呐……这这这……”掌柜的已然语无伦次。
“鬼……鬼呀!” 邢育森一张老脸霎时失了血色,哆嗦着就往柜台底下钻,“亲娘诶!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可比东街老王家闹黄皮子邪乎百倍!吓死老子咧!” 他动作太急,“咚”一声脑门撞在柜子腿上,疼得呲牙咧嘴也顾不上了。
燕小六反应截然不同,怪叫一声“保护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呸!保护我邢师父!” 噌地抽出他那把总是擦得锃亮却极少有机会真砍人的官刀,双臂颤抖,一个马步扎出,刀尖直指那金凤仙,也不知是想砍鬼还是给自己壮胆,“呔!何方……何方妖孽!敢敢敢……敢在光……光线这么充足的地方现形!” 他瞄了眼头顶明晃晃的电灯,总觉得哪里逻辑不顺。
“哗擦!” 白敬琪也是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般去掏腰间配枪,被白展堂一个精准的擒拿手摁住胳膊。
老白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别妄动!葵花点穴手对……对这东西管不管用还是两说!”
郭芙蓉和吕秀才更是瞬间靠在一起,郭芙蓉双手已下意识做出“排山倒海”的起手式,但眼神里也全是惊疑不定,不敢贸然出手。
吕秀才则习惯性地想找理论依据,嘴唇哆嗦着:“子……子曾经曰过……未知生……安知死?可……可子曰里没教……教过咋跟明显死了的人打交道啊……?”
整个大堂如同被投入冰窟,暖意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寒气和惊恐的抽气声。
阿楚的手机都差点脱手,晏辰反应极快,一把稳住支架,自己却惊得退了一步。
傻妞悄无声息地踏前半步,挡在阿楚和晏辰身前,明亮的双眼中数据流瀑布般无声倾泻。
唯有龙傲天脸色发青,用众人能听懂的语调急促地念念叨叨:“扑街啊……这阴气重到离谱!真系撞大邪!咩‘无处可诉’,分明系怨灵索命啦!”
就在一片鸡飞狗跳的恐慌中,一道冷静清晰、带着点童稚却无比理性的声音响起:“冷静!根据当前环境参数分析,大气相对湿度98.7%,温度骤降5.4度,空间磁场异常波动值11.7高斯,生物电磁场(Bio-EMF)强度……异常偏高但仍在可检测生物场域范围!” 吕青柠不知何时已掏出她那个更先进的便携式侦测器(升级版),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屏幕上快速刷过复杂图表,“非能量体‘灵体’概率……99.9%!她是实体!生命体征微弱但存在!”
铁蛋的声音几乎是紧接着响了起来,带着一股浓烈的东北大碴子味儿,语调却模仿着评书艺人单田芳的韵腔,抑扬顿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列位看官,灯下观此女子——”他一手叉腰,另一手戟指那僵立的金凤仙,目光如炬,扫描仪似的在她身上移动,“啧!妆容浓艳掩不住面黄肌瘦,戏服华丽遮不住遍体鳞伤!那双招子,空洞是假,那里面装的戾气是真!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呐,这哪儿是什么无处可诉的冤魂?怕是被自己的心魔缠得喘不过气,自个儿跟自个儿较上劲咯!”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恐惧的泡沫。
虽然说的内容依旧让人心头沉重,但那熟悉的东北腔和评书范儿,却让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点。
白展堂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丝,按住白敬琪的手也没那么僵硬了。
邢育森从柜台后面探出半张脸,惊疑不定地看看铁蛋,又看看那金凤仙。
【青柠小神探牛逼!数据说话!】
【东北话解说来啦!蛋哥会整活!】
【民国报纸记载过金凤仙!说她自视极高!】
【她衣服上的……是血还是锈?好渗人!】
“咳,” 阿楚咳嗽一声,稳住心神,将手机镜头重新对焦金凤仙,语气尽量平稳,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温和,“这位……金老板?您看,这天儿也挺凉的,您身上也湿透了,要不……咱坐下慢慢说?‘冤’这个字儿重若千斤,咱总得弄清楚它是咋回事,对吧?” 她小心翼翼,如同在安抚一头濒临狂暴边缘的困兽。
晏辰默契地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在了佟湘玉侧前方。
金凤仙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说,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那空洞的眼眸猛地一凝,如同垂死的猫科动物锁定了猎物,直勾勾盯向佟湘玉——那个她最初认定能“主持公道”的所在。
干裂的嘴唇微微抽动,吐出的字句却带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戾气:“说?有何可说!世道污浊!苍天无眼!皆是负心薄幸之徒!皆是贪婪嫉妒之辈!夺我……夺我……” 她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发尖利刺耳,“……夺我声名!毁我一生心血!害我……害我堕入黄泉!连一副囫囵身子都不曾……不曾留下!” 她猛地一拂水袖,袖口掠过旁边一张桌子,那坚硬的木质桌角竟如被强酸腐蚀,“嗤啦”一声轻响,留下一道明显的焦黑蚀痕!
“嘶——” 白展堂和郭芙蓉同时倒吸凉气。
这绝非人力可及!
“掌柜的!” 郭芙蓉疾呼,手下意识用力。
“放着……放着……这放着还是别来了!” 祝无双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龙傲天脸色更白了:“冚家铲!要搞事情!”
就在金凤仙情绪即将失控的瞬间,傻妞轻柔而坚定地开口了,语调是舒缓的四川话:“表躁嘛,老板。” 她那双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时刻监控着全场的电子眼精准地捕捉到金凤仙情绪起伏的关键节点,“冤情莫急一时讲,气大伤身嘞。你看你手指尖都在抖,这‘金鳞舞’的架势硬是摆得不对头嘛,莫急,莫急。”
“金鳞舞”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金凤仙那狂躁怨怒的心湖里,激起了意外的涟漪。
她近乎全黑的眼珠微微一颤,僵硬的身体有了瞬间的凝滞,被死死压抑的记忆角落似乎撬动了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点点茫然,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怨毒淹没。
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低吼,猛地盯向傻妞:“你……你这木头精!懂……懂什么金鳞舞!那是……那是……要命的舞!是那些人……他们逼……逼我的!” 她声音扭曲变形,尖锐刺耳。
干枯的右手猛地抬起,呈龙爪状,五指指甲盖上的青紫色骤然变得黑亮,一股更加阴寒腥浊的掌风毫无征兆地凝成!
“掌柜的小心!” 白展堂魂飞魄散,葵花点穴手快如闪电点出!
但他与佟湘玉之间还隔着晏辰和阿楚。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虽离得近,掌力却也只发了一半!
一切都快不过金凤仙那怨毒催发的一爪!
佟湘玉只觉得一股寒透骨髓的腥风当头罩下,整个人如坠冰窟,连惊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电光石火之间!两股力量同时爆发!
“量子场稳定——束缚模式!” 阿楚的声音带着极度紧张下的破音!
一直扣在她左手腕的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手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光芒!
一道由无数蓝色光粒子组成的无形力场瞬间形成,像个韧性极强的气泡,精准地将金凤仙和她正前方的小范围空间笼罩进去!
那黑风缭绕的鬼爪被无形的力场死死缚住,前进之势骤减,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高强度胶水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滞涩摩擦声!
“喝!” 同一刹那,一声清越的童声厉喝响起!
莫小贝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幽蓝力场边缘。
她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双掌并未探入力场,但在其外缘猛力一合,一股精纯到极致的至阴内力轰然爆发,如同雪山崩塌、冰川碾压!
瞬间沿着那层量子力场壁垒蔓延开来!
极致冰冻!
喀嚓嚓——!
刺耳的声音响起!
那被束缚在幽蓝力场中的黑风鬼爪连同金凤仙的整条手臂,瞬间被一层厚实、闪烁着微光的寒冰牢牢封印!
鬼爪的尖端距离佟湘玉的鼻尖,仅仅只有一寸之遥!
残留的那一丝腥风,吹乱了佟湘玉额前的刘海。
整个空间静得落针可闻,只剩冰晶细微的“咔咔”冻裂声和金凤仙喉咙里因极寒和剧痛而发出的嗬嗬声。
极度的冰寒似乎也冻结了她一部分的疯狂怨气。
【哗!蓝光罩子科幻片吗?】
【寒冰掌?!莫掌门武功已臻化境?!】
【家人们快看鬼爪上结冰了!吓死宝宝!】
【等等!那冰里裂痕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被冰晶包裹的手臂,以及手臂尽头那只如同恶鬼利爪般凝固的枯手上。
诡异的青紫色指甲在黑冰里反射着冷光。
然而,就在这冰封的静穆中,更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被莫小贝至阴寒气瞬间冻结的手臂,从被冰晶覆盖最厚实的肘部开始,竟无声地蔓延开一道道细细的龟裂!
那裂纹细密急速,如同春日湖面破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脆响。
“咔…咔嚓嚓……”
裂纹在冰层中蛇行蔓延,眨眼间布满整条被冻住的臂膀!
并非是被外力打碎,而更像是由内而外地……崩溃瓦解!
“唔…呜…” 冰层中传来金凤仙压抑的痛苦呜咽,但那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细稚嫩、充满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完全不同于她之前那沙哑怨毒的声线!
“哗啦——哐啷!”
冰块终究承受不住这内外相激的力量,轰然炸碎!
飞溅的冰渣中,那华丽的旧戏服袖子碎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众人想象中那狰狞可怖的枯臂并未显露出来。
露出来的,竟是一条细瘦伶仃、布满青紫色冻伤和深深浅浅鞭痕、针眼的小手臂!
看那粗细轮廓,分明属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同时崩溃解体的,不仅是冰和袖子,更是金凤仙身上那层浓重的怨毒戾气!
浓重的舞台脂粉如同脱落的墙皮,大片大片地从她脸上剥落下来。
假髻歪斜,散落的黑色长发下,哪里还有什么浓妆粉饰下的厉鬼妆容?
那张脸……惨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冻得发紫,两腮深陷。
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
那双空洞怨恨的眼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惊恐!
瞳孔缩小到极致,里面只剩下纯粹如幼兽面对天敌时的无措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剧烈的寒冷和某种精神的崩塌让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鼻涕眼泪毫无形象地混在一起,在她脏兮兮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看着自己那条暴露在冰冷空气中伤痕累累的细瘦手臂,喉间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漏气似的哀鸣:“不…不…班主……班主说……” 她牙关打架,声音细小破碎,带着哭腔,恐惧彻底淹没了她,“……练不成…练不成‘金鳞舞’……就…就把我丢进…丢进河里浸死…呜哇哇哇……练不好…练不好……”
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冰冷刺骨的水泥地寒气直接钻入骨髓。
她像是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双手抱住那条冻得发紫的伤臂,身体蜷缩成一小团,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不再是做腔作势的戏台悲鸣,而是一个孩子面对无法承受的恐惧时最原始、最无助的宣泄。
同福客栈陷入了另一种静穆。
这一次,静得连雨丝落在瓦片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刚把佟湘玉护在身后的白展堂,眼神复杂,僵在了原地。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手印还下意识地维持着,脸上却满是愕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吕秀才张着嘴,那句“子曰”彻底卡死在了喉咙深处,眼中只剩下惊骇和一种书生本能的对“真相”的震动。
佟湘玉更是忘了害怕,看着地上缩成一团哭得快要断气的小人儿,下意识地就想去扶。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的脑袋猛地缩了回去,很快,灶膛里传来噼啪的更响的添柴声——人最朴素的善意往往体现在行动上,他直觉这娃子需要热量。
莫小贝缓缓收回手掌,小眉头紧紧皱着,内力高深如她,能感应到那小小的身体里气息混乱虚弱到了极点。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冰冷的镜片后目光锐利地扫过金凤仙暴露出的布满虐伤痕的小臂,立刻收回侦测器,飞快操作几下转向白展堂:“白叔!高强度失温症初期迹象!急需热源保暖!还有,手臂有冻伤、陈旧外伤和疑似针孔感染!需要清创!”
阿楚的量子稳定器光芒隐没下去,她和晏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一种恍然大悟的沉重。
铁蛋那标志性的东北腔也低沉了下去:“唉呀妈呀……这是熬鹰呢?不对……这得是多狠心的主儿才下得去手哇……”
【反转!是个小姑娘?!】
【那些伤……天啊!是虐待!】
【金鳞舞到底是个啥?!要命的玩意儿?】
【同福快救人!】
晏辰最快反应过来,他一边低声对阿楚说“楚楚监控着点环境,我去找应急医疗包!”一边快步冲回楼上他们的房间。
阿楚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手机镜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哭得几乎昏厥的小身影,尽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颤抖,对直播间说道:“宝宝们……情况……大家看到了。真相……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但无论她是谁,现在……她需要帮助!极度危险的高寒状态和可能的感染!同福会处理!”
就在这时,门口光影一晃,燕小六不知何时已冲进雨幕又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盆刚才被他情急之下泼在门外石阶上驱邪的黑狗血(不知从哪家弄来的)。
六神无主的小捕快看到眼前天翻地覆的场景——想象中的厉鬼变成了地上哭得直抽抽的小姑娘,一身狼狈,再想想自己泼掉的“法宝”,一时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结巴巴:“师…师父……这这这……狗……狗血还还还泼吗?”
“泼你个头!” 刚在柜台底下撞晕乎的邢育森闻言气得一个趔趄,捂着脑门上的包,连疼都忘了,“没看那是个娃娃?赶紧给老子找个暖和地儿还有热乎水来!亲娘啊,这阴雨天寒气入骨是要命的!” 他官威发作,终于派上了点正经用场。
“放着!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脆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如同一道暖流冲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人已如穿花蝴蝶般掠过众人,手里迅速抽走了白展堂搭在椅背上的干净外袍(也顾不得是谁的了),几步抢到金凤仙面前,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用那件带着白展堂体温的外袍将那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身躯小心地包裹了起来。
“乖乖莫怕,莫怕了哈,” 无双的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天生的治愈力,一手轻轻拍着袍子里微微拱起的颤抖的小背脊,如同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鸟,“姐姐在这儿呢,没人伤你了,咱不怕了哦。” 她另一手掏出手帕(现代产,柔软干爽),小心翼翼地擦着金凤仙脸上混着泪水、鼻涕和落下的脂粉痕迹,露出底下更显稚嫩和因失温而毫无血色的脸颊。
金凤仙的哭声并未立刻停止,但那股撕心裂肺的绝望气息,在温暖袍子和无双手指温柔的擦拭触碰下,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壁垒。
她无意识地朝着唯一传递来暖意的源头——无双怀里更深地蜷缩了一下,发出小兽般委屈而低低的呜咽。
那并非怨毒厉鬼的声音,就是个小女孩极度恐惧和寒冷下无助的嘤咛。
晏辰如同装了轮子般冲回大堂,手里拎着一个充满现代感的银色急救包,打开后迅速取出一个折叠便携式恒温暖毯(高科技产品,几秒内即可升温至适宜温度)。
“无双,这个!” 他迅速展开暖毯,“温度调好了,给她包在外袍里面!速度!” 他又飞快地翻出特制的无刺痛消毒喷剂和伤口凝胶敷料递给旁边的吕青柠:“青柠,外伤处理交给专业人士了!”
吕青柠用力点头,小脸上的认真近乎肃穆。
龙傲天也凑了过来,从他那身鼓鼓囊囊的机关师袍子里摸出一个小巧银壶,操着半白半粤的腔调递过去:“俾佢饮少少,暖身嘅……热的!” 里面是他随身带的提神热茶。
“哗擦!原来这么小啊!” 白敬琪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枪,随即又讪讪地放下,有点无措地转向吕青橙,“喂,惊涛骇浪妞,你那游戏币还有没?能买糖不?”
吕青橙小脸绷得紧紧的,没理他,却蹬蹬蹬跑过去,把自己平板上还没切完的水果游戏界面啪地关了,毫不犹豫地调出一个色彩缤纷的可爱动画界面——是她自己下载的安抚儿童情绪的小程序,里面有毛茸茸的小动物和舒缓的星光动画。
她蹲在无双旁边,把平板小心翼翼地递到暖毯包裹中金凤仙的视线前方。
佟湘玉总算缓过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扶着胸口,看着在众人齐心照料下渐渐稳定下来的小身影,长长的、带着浓浓陕腔的叹息打破了紧张:“额滴个神啊……这都造滴啥孽么……多嫩灵灵个娃,给人磨成这样子……作孽啊……” 她眼圈都红了,转头就喊:“大嘴!大嘴!赶紧滴!麻溜滴!整碗最浓最热的姜糖水!再熬上一锅滚烫的参鸡汤!”
“知道咧!掌柜的!” 厨房里传来李大嘴响亮的回应和更急促的剁肉声。
“葵花点穴手……” 白展堂下意识地活动了下手指,最终却只是轻轻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肩膀,看向莫小贝,“掌门,这寒气……”
莫小贝小大人似的摆摆手:“没事老白,我用的是外放封困,没直接打她经络。她本身体质就…很古怪,寒冰掌意更多是为了对冲那股阴戾气,那东西才是真耗人的。现在关键是…她身上这伤和那种精神状态。” 她眉头紧锁,目光犀利地扫过金凤仙身上那些在温暖下更加显眼的陈旧伤痕。
那一道道鞭痕、指印、淤青和针孔,触目惊心。
吕青柠已经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在晏辰和阿楚辅助的照明光下,动作极其轻柔地处理着金凤仙暴露在暖毯边缘、伤痕累累的瘦弱手臂。
清创药液带来的丝丝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小的抽气。
“疼……班主…疼……” 她闭着眼,无意识地将脸更紧地埋在无双的衣襟里,身体微微扭动。
“乖乖再忍一下下,” 无双用哄小宝宝的语气,声音放得更柔,“姐姐给你数星星好不好?一颗星星、两颗星星……” 她一边数,一边用手隔着暖毯轻轻抚拍。
“好了!暂时止血消毒包上了!” 吕青柠用指腹将最后一点特制的透明凝胶敷料抹在清洁过的冻伤和新伤区域,动作精准而轻巧,“初步处理完毕。感染风险需要持续观察。体温正在缓慢回升至临界值以上,暂时脱离一级危险。但她的精神状态和慢性损伤……非常严重。可能是长期虐待加药物……刺激?”
“药物刺激?” 傻妞蹲在旁边,四川口音平静地陈述着她的扫描结果,“分析残留情绪激素与代谢产物图谱。高强度内啡肽替代物(类阿片药物),长期使用痕迹。促神经兴奋剂痕迹。中枢抑制剂……图谱混乱,相互冲突。推测为人为干预下极端过载状态维持及……异常疼痛阈值偏移……反人道。结论:高强度生理及神经控制系统操控。目的:压榨潜能,突破人类极限。”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但最后那几个字眼,让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血肉之躯还是金属躯体,都感到一阵从脊梁骨升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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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蛋捏了捏金属指节,发出“咔”的轻响,他那乐天派的东北腔此刻也变得沉重:“虎毒不食子……这他娘是拿活人当兵器胚子使唤啊!啥班主这么黑心肠?”
金凤仙似乎被铁蛋粗犷的声音惊扰到,身体又轻微一缩。
阿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立刻上前一步,温声细语地问:“小姑娘,不怕了哈。你看看我,姐姐问你啊,你家在哪儿?班主……叫啥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啥?咱送你好不好?”
听到“班主”和“真正的名字”,小女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摇头,眼神里重新被巨大的恐惧填满,语无伦次:“不行……不能说……班主在听……班主无处不在!金子不能变泥巴……金鳞舞……我要练!我要练!练不好……水里……水里冷……好多蛇……” 她的思维再次混乱起来,又陷入了那种被深植恐惧驱使的半癫狂状态,开始在无双怀里挣扎。
【卧槽!药物控制!魔鬼班主!】
【金鳞舞是突破极限的功法?被虐出来的?】
【难怪她神志不清,药嗑多了!】
【真正的名字?金子变泥巴?暗指“凤仙”?】
“别逼她!” 莫小贝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恐惧刻在魂儿里了,这会儿问不出实话。” 她目光转向佟湘玉,“嫂子,得先找个绝对安全、能让她放下戒备的地儿缓缓。还有,光靠咱们怕是不够。她身体被那狗屁班主耗得比破筛子还烂,那些伤……”
佟湘玉立刻点头:“额晓得了!青柠刚不也说最危险那阵儿过去了么?楼上我屋最暖和最清净!无双,傻妞,你俩受累抱娃上去,再拿几床厚被子捂严实了!吕大秀才!”
“啊?啊!在!” 吕秀才一激灵。
“去!拿笔墨!把娃刚才说的‘金鳞舞’、‘班主’、‘水里冷、蛇’这些……对了,还有‘金子不能变泥巴’这等没头没尾的话儿,但凡能听清的词儿,都给额记下来!回头翻翻古里古怪的杂书!” 佟湘玉展现了一家之主遇事不乱的魄力,“青柠大侦探!你赶紧联络那个……那个……就是常往咱这送邸报的‘百晓生’!让他发动他那帮书呆子兄弟打听!凡是唱戏的班子,特别是姓金或者带‘金’字的,还有近几年有无名女童走失的报案卷宗!再问问京城的关大夫(指赛华佗)那边能不能讨点调养虚症的方子!就说同福有急用!”
“知道了娘!” 吕青柠立刻操作手环开始联络。
“子…子曰…那个……” 吕秀才一边慌忙找纸笔,一边还忍不住念叨,“术业有专攻……这倒也算吾辈读书人……”
“哗擦!爹!能说点有用的吗?” 白敬琪都听不下去了。
郭芙蓉一巴掌(极轻地)拍在白敬琪后脑勺:“行了你小子!一边儿待着去!青橙,看好你哥!”
阿楚看着祝无双和傻妞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将裹着暖毯还在低低啜泣抽噎的小姑娘抱起,送上楼去,心中五味杂陈。
她凑到晏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量子稳定器还有余波分析记录不?能追溯‘金鳞舞’能量模式或者她来时空间扰动痕迹么?”
晏辰苦笑摇头:“峰值太短,瞬间冻结又被小贝的寒冰掌覆盖冲刷干扰。只捕捉到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此界时空的引力子扰动……方向……指向……” 他沉吟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民国初年。吻合那个……唱腔和疑似身份(金凤仙)。” 他眼神凝重,“至于功法……她出爪时的那种阴寒怨毒,确实能引动周围低熵能量异常活跃。很邪门。”
“唔……”阿楚轻轻应了一声,眼神飘向楼上紧闭的房门。
直播并未中断,但镜头一直对准空荡的大堂中央。
【同福行动力MAX!组织有度!】
【掌柜的临危不乱!厉害!】
【线索是金子变泥巴?凤仙变回本名?】
【民国悬案有戏?期待百晓生线索!】
夜深了,雨势渐收,只余檐下零星的滴水声。
同福客栈一楼的大堂依旧灯火通明。
经历了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闹鬼—揭底”风波,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沉重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取代了最初的恐惧。
佟湘玉、白展堂、郭芙蓉、吕秀才等人虽围坐在擦得干净的长桌旁,眼前摆着李大嘴特意煨好的那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参鸡汤,但碗碟大多未曾动过。
鸡油都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掌柜的眉头拧成个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布一角,目光几次担忧地瞟向楼上。
郭芙蓉支着下巴,看着油灯的火苗跳跃。
吕秀才手里还攥着那卷记了凌乱词汇的纸张,低声反复念着“金鳞舞…水中蛇…名字…金子变泥巴…”。
“我说……芙妹,”吕秀才放下纸张,习惯性地想去扶鼻梁上的眼镜,却发现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此事……此事绝非表面上那般孩童受苦如此简单。观其症状,断非寻常班主苛责所能致。其所诉‘水里蛇’之语,意象极恐,类魇魔;而‘金子不能变泥巴’,必与彼之‘金凤仙’名讳关联紧密。恐怕……是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之……唉,恐是极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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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蓉瞥他一眼:“有话好好说,别掉书袋!不就是说可能被人强行改了命逼着替人受苦呗?这事儿听着就憋气!” 她捏紧了拳头。
白展堂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葵花点穴手碰上这种被药渣子掏空又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娃娃,也忒么英雄无用武之地!憋屈!” 一股无名火憋着,无处发泄。
楼上房间里,气氛截然不同。
烛火柔暖。
金凤仙(或者那个暂时无名的小女孩)被安置在佟湘玉宽大舒适的拔步床上,裹着厚厚的几层被褥。
恒温暖毯稳定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身上的脏污戏服已被傻妞用极其柔和的方式除去(精准的解构方式避免了对孩童的拉扯和羞耻感),此刻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纯棉素色小衣(祝无双重金寻得同福库房里最小号的工作服裁剪而成),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都覆盖着吕青柠处理好的、透着一股淡淡药香的凝胶敷料,如同贴着一层柔光保护膜。
失温后的虚弱和刚才那番耗尽精神的大起大落,让她沉沉地昏睡着。
长长的睫毛如同沾湿的鸦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虽然微弱但均匀了一些。
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小嘴也时不时会因身体的疼痛(那些陈旧的伤似乎总是在隐隐作痛)而委屈地撇一撇。
祝无双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湿布,无比轻柔地替她擦拭额头上残留的泪痕汗渍。
傻妞则站在床尾附近,像一座无声的守护灯塔。
她的双眼闪烁着极淡的幽蓝光晕,那是医疗模式下对生命体征最细微的监控,包括心率、体温、血氧、神经元活动图谱……以及捕捉睡梦中的呓语和无意识肢体动作信号。
铁蛋和阿楚、晏辰、莫小贝、吕青柠聚集在房间一角。
吕青柠的手环投射出一个小型光屏,上面正是百晓生那边通过“快驿”传递过来的加密图文信息,速度远超物理传递极限。
“确认了,” 吕青柠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紧绷,“根据江湖线报和‘听风阁’(百晓生的情报点)调取的旧邸报零星记载。民国十年左右,北方确实有个小有名气的戏曲班子,班主姓刁,绰号‘刁蝎子’。”
她放大光屏上的文字和一张模糊的黑白小报扫描图:“此班主以手段阴狠、教习弟子极其残酷着称。尤擅‘催功’邪术——传闻能以毒药和秘针刺穴强行激发学徒潜力,辅以酷烈训练,令其忍受远超常人之苦练就奇门功架舞姿。但此等催逼,多致夭亡。金凤仙……确为当时该班主座下弟子,约莫……**岁入班?入班时名不详。” 她指向小报上极不显眼处一句短短的文字,“另有传闻,此‘金凤仙’名号,实属原班主早夭之独女艺名。疑被占用以……牟利或另有图谋。约民国十二年,该刁蝎子班子于一场暴雨夜仓皇逃离津门,期间……疑有女学徒投河或……被弃河中自尽。地点与时间,高度吻合。” 她的手在“投河”与“被弃河中”几个字上重重划过。
“果然是夺名!” 莫小贝眼神一寒,“那孩子口中的金子不能变泥巴……就是被生生抹去了本名,强行灌了个‘金凤仙’的壳子塞进去受罪!”
“那‘金鳞舞’呢?还有她喊的‘水里蛇’?” 阿楚追问。
光屏切换,出现一幅手工绘制、笔法狰狞的简笔画(似乎是百晓生根据零星描述想象还原),画的是一种极其扭曲、反折人体关节的舞蹈姿态,旁边标注着触目惊心的要求——“需得身体如金鳞(鱼鳞)逆向倒卷而动,周身骨节内拗盘曲七次方成一转!此功大成,舞姿如妖如魅,摄魂夺魄,代价……”
代价两个字后面,是几滴洇开的深色墨渍,还有几道如同绝望利爪抓挠留下的痕迹。
“……是剥皮之痛……全身筋骨如被寸寸碾碎……蛇噬骨髓……生不如死……” 吕青柠轻声念着旁边模糊小字记录下的描述,那是某位侥幸逃脱的学徒留下的只言片语,“那所谓的‘水里蛇’……可能就是练功后产生的剧烈神经性幻痛症状,被孩童感受为‘蛇’的钻噬……”
阿楚、晏辰、铁蛋、莫小贝,甚至连一旁的傻妞,都感到一阵寒意。
“那班主,现在……” 铁蛋声音低沉。
“刁蝎子……” 青柠摇头,“此人行踪诡秘,恶名昭着但也……树敌甚多。离津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于江湖仇杀,有人说他躲去海外……无法证实。那被逼着顶替‘金凤仙’名号的小学徒,亦就此消失,列入……‘被弃河中自尽者’名单。”
死局?
房间里一片沉默。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而罪魁祸首却可能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被彻底摧毁的灵魂在这天地间游荡、混乱、执着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一直监控着的傻妞立刻无声地抬起头,眼中蓝光微闪。
金凤仙……或者说那个小女孩,醒了。
她先是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极慢、极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褪去了浓妆假象的遮掩,也褪去了极度的恐惧和疯狂,此刻显得异常的空洞和茫然。
她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对身上温暖的被褥,对旁边坐着的无双,一切都感到巨大的陌生和疏离。
“我在……在哪儿?” 声音又细又轻,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和茫然。
“在姐姐这儿呢,” 无双立刻露出暖阳般的笑容,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在七侠镇的同福客栈,安全的地方。你睡了好久,饿不饿?姐姐给你端点热汤来?”
女孩的眼神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无双温暖的笑脸,又扫向陌生的房间和角落里的几个身影(阿楚等人在暗处观察,并未立刻靠近),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那只被凝胶敷料覆盖的手臂上,久久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极其微弱地,如同呓语般呢喃出声:“名字……叫什么?” 她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微微嚅动,眼神依旧是空茫一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金子……还是……泥巴?”
【真相大白!班主魔鬼!】
【所以她要找的“冤”是……被抹掉身份?】
【名字叫啥?灵魂拷问啊!】
【同福能帮她找到本名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最根本的困惑:她是金凤仙?还是被硬塞进这个躯壳里的泥泞?
她的根在哪里?
她的名字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最后一丝雨意,透过精雕的窗棂,在佟湘玉宽敞内室的木地板上投下暖金的光斑。
同福客栈已渐渐恢复了它的喧嚣和烟火气,楼下传来李大嘴剁肉、白展堂吆喝、白敬琪和吕青橙拌嘴、邢捕头吹嘘昨夜自己“神勇驱邪”的声音。
然而楼上的这间房,依旧萦绕着一层小心翼翼的静谧。
小女孩,或者说那个暂时被“金凤仙”之名桎梏的灵魂,抱着膝盖坐在床的内侧角落里。
她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干净素衣,缩成小小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
经过一夜休整和傻妞精确调控的营养液滴注补充,她的脸颊恢复了一点点血色,不再像昨晚那样惨白如纸,但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依旧挥之不去。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褪去了怨毒戾气的空洞,却也没有孩童应有的清澈和好奇,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的提线木偶,对外界的反应迟钝而隔膜。
祝无双坐在床边不远处的绣墩上,手里端着一碗被细心吹凉的清米汤,里面还特意加了关大夫指点下的几味滋补安神药材,正柔声细语地哄着:“再喝一小口好不好?可香了,肚子暖暖的才有力气呀。喝完姐姐给你讲……”
“我来吧。” 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疲惫。
众人转头,只见郭芙蓉端着一个小碟子走进来,碟子上放着几块她昨夜特意跑到镇上唯一一家南货行敲开门买回来的、样子不太好看但香气诱人的麦芽糖饴(关大夫也建议甜食可适度安抚神经)。
她在床边坐定,目光没有直接对上角落里女孩那警惕又茫然的眼神,而是像不经意地举起一块淡黄色的麦芽糖饴,阳光穿过糖饴的薄片,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
“喏,” 郭芙蓉的声音放得很平缓,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小时候啊,练功练不好了,被我爹……咳(她含糊带过郭巨侠的严厉),也是委屈得想哭鼻子的时候,就偷吃一块。甜甜的,含在嘴里就化了,什么苦啊痛啊,好像也……暂时丢开那么一小会儿。” 她没直接递过去,而是把那小块糖放在掌心,向前平摊着,手臂伸得尽量轻松自然,没有压迫感,“想尝尝不?吃了可不能白吃,待会儿得乖乖跟无双姐把米汤喝了,咋样?”
吕青柠也轻轻走到床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是她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缓缓播放着她连夜搜索、编辑制作的一段动画:清澈的小溪流,阳光下闪着金鳞般光泽的小鱼在水中自由穿梭摆尾,周围是摇曳的水草和暖洋洋的小石子。
没有复杂的剧情,只有安静悠然的景象和轻柔舒缓的背景音乐。
“青橙最喜欢看这个,” 她轻声说着,把屏幕放在距离女孩视野不远但非正中的床头小几上,“她说小鱼游来游去,就像……自由。”
角落里的小小身影,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先是滑过那小块在郭芙蓉掌心如同融化阳光般的麦芽糖,又落在平板屏幕上那些自由摆尾的金色小鱼上。
麻木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星火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下去。
她没有去拿糖,但身体那紧绷到近乎僵硬的状态,有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松弛。
阿楚对晏辰使了个眼色。
晏辰会意,走到傻妞身边,低声商议起来。
楼下大堂,佟湘玉正对着刚送走一批熟客的白展堂和回来汇报的燕小六交代着什么。
铁蛋那极具穿透力的东北腔忽然在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略显夸张的感慨:“啧!这阳光!这雨后的空气!清新得跟那啥……对,就跟咱老板娘今早熬的那锅小米粥似的,甜丝儿丝儿的!舒坦!” 这没来由的感慨让佟湘玉都愣了下,随即笑骂了一句:“铁蛋你这啥比喻!”
恰在此时,一个洪亮得恰到好处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百晓生书到——!”
一个青衣小童(显然是百晓生手下跑腿的伙计)捧着个密封的锦盒,熟门熟路地跑进大堂,交给佟湘玉后又一溜烟跑了。
这小小的插曲,这熟悉的日常传递,像是一剂无形的解药。
楼上,一直竖着耳朵、全身心警惕着某种无形“班主监视网”的女孩,在听到楼下那真实而充满烟火气的吆喝、传递、铁蛋毫不掩饰的瞎扯和佟掌柜的笑骂后,紧绷到极致的肩颈线条,终于第一次缓慢地、试探性地放松了一点点。
她微不可查地朝着阳光正照射进来的窗格方向侧了侧小脸。
午后。
阿楚拿着手机支架,在一楼安静的后院天井里直播。
这里绿植葱茏,几尾锦鲤在陶缸里游弋,雨后的石阶湿润发亮。
“宝宝们,”阿楚的声音放得很柔和,“经过一上午的努力,小姑娘……情绪算是初步稳定了。身体还很虚,但至少……愿意靠在无双身边,小口小口地喝米汤了。关大夫那边的药也在熬着,希望慢慢把基础打好。但是……她开口说的话还是很少很少,眼神还是那样……”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关于她的名字,她的过去,依然是个难解的结。大家有啥……比较温和的、不刺激她的建议吗?”
【给她一支画笔?画喜欢的东西?】
【放轻柔的纯音乐?古琴?流水声?】
【宠物接触治疗?同福后院有猫吗?】
【让她摸摸温暖的东西?比如太阳晒热的鹅卵石?】
【找佟掌柜说说家乡土话?乡音解心锁?】
阿楚看着弹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家人们!温暖的建议都很在理!我们会继续尝试各种……”她话没说完,身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晏辰陪着那个小姑娘下来了。
她换了一身祝无双连夜赶工改小的粗布新衣(同福工装制服),虽然依旧有些不合身,但总算利落干净了些。
她依旧像只受惊后的小兽,紧紧偎在无双身侧,小手还下意识攥着无双手指。
但那双大眼睛里,不再是完全的麻木茫然,隐隐有了点点微弱的光,怯生生的打量着这个阳光下的安静小院。
“呦!小神仙下来视察后花园啦?”铁蛋特有的东北大嗓门带着几分夸张的惊喜从厨房门洞里传出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空气中的一丝细微的拘谨。
他大步流星(尽量放轻脚步)地走出来,手里端着的不是什么高科技装备,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白瓷大碗?
碗里满满盛着一颗颗深红色的东西——煮熟后去了皮、圆润油亮的山楂!
旁边还点缀着一小堆晶莹透亮的白砂糖,“来来来!刚出锅的山楂蘸糖!酸溜溜甜滋滋,开胃醒神!李大厨祖传秘制,小孩见了迈不动步!吃一颗?保管药到病除!不对,是甜到心坎!”
那鲜艳欲滴的山楂和细碎的糖粒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小姑娘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小孩子本能的亮光,但随即又怯怯地埋下了头。
“傻妞妞,唱个家乡歌谣哄哄嘛!”铁蛋冲着傻妞挤挤眼。
傻妞轻步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用清晰悦耳的四川调子轻轻哼起一首极其简单的童谣:“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笆篓,篾笆篓装豆豆,豆豆……”声音清润如山涧溪流,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节奏感。
晏辰悄悄靠近阿楚,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叠东西,是几张普通的白纸和一支削好的铅笔(当然也是高科技加持永不滚落的),递给阿楚,压低声音:“弹幕不是有人说画画么?试试?”
阿楚心领神会。
她没有把纸笔直接递向小女孩,而是带着一丝俏皮的笑,对着镜头说:“嘿!家人们注意看!咱们直播间要出艺术大师啦!” 她把纸在院内石桌上铺开,自己拿起铅笔,“昨天那个‘量子场冻结’大家想看看长啥样不?虽然很复杂啦……但姐姐可以给你们抽象艺术地画一画!” 她开始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六边形,里面画了几团乱七八糟的漩涡线代表力场,“蓝光!咻一下!罩住了那个大坏爪!就这样式儿!” 故意画得很抽象很丑。
她画了两笔,故意摇摇头,夸张地叹气:“哎呀画得太丑啦!丢人丢人!” 然后,她眼睛一转,一脸“求助”地看向躲躲闪闪望着这边的小女孩,“小宝贝儿帮帮忙?姐姐画画太烂啦!你能教姐姐画个……唔…画条简单的小鱼好不好?像青柠姐姐那个平板里那种?姐姐画的鱼像根海带……”
那双一直躲避的大眼睛,听到“小鱼”两个字时,猛地抬了起来。
她看着阿楚画的那个抽象画,又看看她故意装出的一脸苦恼,再看向那空白的纸。
攥着无双手指的小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点点。
也许是“帮姐姐”这个请求触动了某个点?
也许是傻妞那轻柔的歌声带来了一丝勇气?
也许是阳光下的山楂糖散发着纯粹的诱惑?
也许,仅仅是那空白的纸上,提供了一个宣泄记忆的容器?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甚至弹幕都瞬间清屏般的等待中。
女孩的眼神亮起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光,不是昨夜的怨毒,也非先前的空洞,而是一种……懵懂的探索冲动?
她极其犹豫、无比缓慢地,从无双的身后,一点点挪了出来。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那只被凝胶敷料包裹保护着、还显得有些无力的小手,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石桌粗糙的边缘,蘸了一点不知何时溅上去的小水珠。
指腹湿润。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白纸中央。
冰凉的指尖落在纸上。
没有用铅笔,也没有用油彩。
水珠浸润笔尖般的笔触,极其轻微地落下,在纸上晕开一个浅浅的小圆点。
湿润的痕迹,微微荡漾。
紧接着,那沾着水迹的指尖,带着一种生涩的童趣,却又仿佛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记忆,开始在纸上缓缓滑动、勾勒……
一笔…浅淡的水痕延伸。
再一笔…一个小小的弧度。
又添几笔…有了一个简易灵动的轮廓。
然后,细细的数笔小线条勾勒出尾部……
寥寥数笔,在阿楚那歪七扭八的“量子场冻结”大圆圈旁边,纸上赫然出现了一条线条稚拙却活灵活现的小鱼。
水痕未干,阳光折射下,纸上的小鱼竟仿佛在湿漉漉的痕迹里微微摆动,跃然“纸”上。
那尾巴微微翘起的弧度,透着一种纯真的、想要向上腾跃的生命力。
那正是……吕青柠平板上播放过的那种小金鱼的样子!
但多了一分由水痕带来的、奇异的灵动感。
画完后,她的小脸似乎也因为这点“工作”而透出了一丝薄红,不再是那全然的病态苍白。
她甚至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一直静静守护的傻妞,那双分析过无数信息的电子眼,清晰地捕捉到了小女孩在完成那幅简单鱼画后,从脖颈后方皮肤上瞬间弥散开来的一片极其细密、不同寻常的红晕——那不是物理温度升高,而是一种神经系统极度活跃、情绪受到巨大正向刺激后产生的生物电信号过载反应!
“情绪图谱A级激活!”傻妞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细微的激动波纹,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生物电波呈突破性跃迁!杏仁核外侧区高值持续!前额叶皮质区激活强度:惊喜!正向!”
铁蛋反应最快,立刻把那碗糖山楂往前推了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哎呦喂!瞅瞅!这是画了个会游水的金鳞宝贝出来啊!真神了!赶紧的,艺术大师,您这一笔千金的大作不能白干!快尝尝李大厨这沾糖山楂,开胃犒劳一下!”
女孩的目光从纸上那条湿漉漉的小鱼,移向了铁蛋那夸张的笑脸,又移到糖山楂上。
这次,那怯生生的眼底深处,除了渴望,似乎真的映进了一点……名为“可能”的光。
她极慢极慢地,伸出另一只没沾水的小手,指尖试探着,轻轻捻起了一颗沾着糖粒的、油亮亮的红山楂。
那小小的动作,那指尖与食物的触碰,那纸上未干的水痕小鱼……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阿楚的摄像头稳稳地对准了这无声却无比珍贵的画面。
【小鱼!她画鱼了!】
【用指尖水迹画的!好神奇!】
【弹幕出奇迹!画画有用!】
【她在害羞!脸上有红晕了!】
【山楂!给她尝尝!甜食赛高!】
山楂小小的,油亮亮的红果子在女孩瘦小的指尖停留了片刻,沾染了些微糖粒的晶亮。
她像第一次发现新大陆的小动物,极其缓慢地、试探着将那抹诱人的红色凑到唇边,微不可察地张开嘴,用小小的虎牙,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咬下了一丁点。
瞬间!
一股鲜明霸道又带着刺激性的酸味猝不及防地冲击了她味蕾!
她小巧的鼻子立刻皱了起来,整张小脸都下意识地缩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蜇了一下,眼睛里迅速漫上一层酸出的水汽!
她发出一点轻微急促的吸气声!
旁边一直提心吊胆的无双和郭芙蓉差点惊呼出声!
刚想上前制止!
铁蛋也瞪大了电子眼!
“别动!” 一直安静观察的傻妞用极其轻微、只有近处人能分辨的语调提示,“生理参数:无碍!情绪图谱……非惊恐!观察!”
那点骤然而至的强烈酸涩,似乎像一个最有效的提神针,刺穿了灵魂深处那层厚厚的麻木茧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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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从一场冗长而窒息的长梦中被硬生生地惊醒!
她因那股纯粹的、从未尝过的“极酸”而微微张着嘴,呆滞了一瞬。
那僵滞的小脸上,五官还维持着因“太酸”而微微扭曲的样子,眼睛因刺激而瞪大,睫毛上挂着一小滴被酸出来的泪珠,晶莹剔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不适或吐掉时。
她那还沾着山楂红渍的唇角,极其缓慢、如同冰雪初融般……向上咧开了一个小小的、生涩的、甚至可能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弧度。
那是一个……有点滑稽、带着酸楚、但确确实实是发自身体的、想要……笑的表情!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呜哈……哈……” 一声短促、带着浓厚鼻音、像小猫打喷嚏似的奇怪声音,从她那小小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紧接着,像是这个声音给了她某种许可,或者那生涩的咧嘴成了某种无法阻止的洪流闸门。
“哈——啾!哈——啾!” 一连串极响亮的、毫无预警的喷嚏,骤然爆发!
如同点燃了一串欢快的炮仗!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喷嚏打得脑袋一点一点,小小的身子也跟着一耸一耸,那件大号的衣服也簌簌抖动。
鼻涕眼泪全打了出来!
原本小心翼翼维持的一点距离感,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得荡然无存!
显得狼狈又……鲜活!
她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擦掉眼泪鼻涕,结果那颗还捏在手指间没完全吃完的山楂,终于没捏稳——“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沾满了灰。
“哎呀!” 祝无双惊呼一声,连忙掏出手帕去捂她的口鼻。
“噗嗤!” 角落里一直屏息凝神看着一切的莫小贝第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哗擦!” 连一直紧张的白敬琪也乐了,发出标志性的感叹,“这喷嚏打得比小爷我的左轮动静还大!”
“哈啾!哈啾!”喷嚏的余波还未散尽,女孩被无双揽在怀里,用干净的手帕捂着口鼻,小小的身子还在惯性般地一抽一抽,眼睛鼻子红彤彤一片,狼狈得像只淋了雨的小猫。
但那惊魂甫定的大眼珠,却越过无双的肩膀,固执地、带着无比委屈又执着的神情,死死地盯在地上那颗滚了一层灰土、蔫头耷脑的红山楂上。
仿佛那不是一颗掉地上的小果子,而是她丢了半条命才捡回来的珍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继而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开。
“唔……唔……掉了!” 女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喷嚏后的沙哑,指着地上那颗脏兮兮的山楂,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砸在无双的手背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孩子气的委屈,完全不似昨夜那怨鬼的凄厉。
“掉就掉了呗!” 郭芙蓉爽朗的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豪气,把自己碟子里剩下的几块干净漂亮的麦芽糖饴整个塞到女孩另一只没沾鼻涕的小手里,顺手用袖子(顾不上了!)蹭了一下女孩小花猫似的脸蛋,“喏!这些个更大更甜的给你,掉了那个脏的咱不要了!算你帮咱们同福踩雷了,李大厨这山楂酸度该打!” 她故作凶悍地朝厨房方向瞪了一眼。
“就是!恁酸的玩意儿,也就我铁蛋哥这金刚不坏的胃能消受!” 铁蛋的大嗓门立刻跟上,他挠了挠金属脑壳,语气一转,带着哄孩子般的得意,“回头跟哥说,想吃啥甜嘴?糖葫芦?糖水荔枝?拔丝芋头?再不济,李大嘴那坛子私藏的玫瑰酱蜜饯俺也能给你偷摸弄点儿!管够!” 东北腔哄孩子,自带一股糙汉式的踏实承诺。
女孩懵懂地低头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好几块黄澄澄亮晶晶、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麦芽糖,又抬头看看郭芙蓉粗犷中带着暖意的笑脸,再看看铁蛋拍着胸脯的“豪言壮语”,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里面盛满了新鲜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泪花还挂在睫毛上,鼻头红红的,嘴角却似乎想努力牵动一下回应,但还不太会表达,最终只打了个小小的嗝。
“呵呵,”晏辰轻笑出声,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抽出自己那块随身携带、洁白柔软且自带湿度调节功能的智能手帕(高科技材料吸水瞬间蒸发不会冰脸),替女孩轻柔仔细地擦去她手上刚才画画蹭的泥灰和糖渍,动作温雅,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出土文物,“掉了,脏了,就不必再执着。重要的呀……”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如拂过竹林的微风,带着一丝温和的引导性,“是记住它沾了糖之后,那股子钻心透肺的甜味儿!对不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阿楚使了个眼色。
阿楚立刻心领神会。
她没有再问“你叫什么名字?”这样指向性过强的问题,而是俯下身,脸上挂着轻松温暖的笑意,好奇地指向石桌那张纸——上面的水痕小鱼已经干涸,只留下一个略显模糊却无比灵动的淡灰色印子,旁边就是阿楚画的“量子场冻结”抽象圈圈。
“小宝贝儿,” 阿楚的声音放得像是在讲悄悄话,“你这小鱼画的……太灵了!比我那几道圈儿强一万倍!” 她故意夸张地瘪嘴,“刚才你画的时候……那个小圆点是你,这条小鱼想带着你游到哪里去呀?游到大河里看看更宽的风景?还是钻回那个小溪流的家里?你想给它……也给自己……取个新的啥名儿不?在水里游那么好的小鱼,总不能就叫‘小鱼鱼’吧?” 她用词幼稚得如同在逗弄幼儿园小朋友,却巧妙地嵌入了“家”、“新名字”这样关键的概念。
女孩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阿楚指尖的方向,落在那条由自己指尖水痕勾画出的淡灰色小鱼上。
这一次,那茫然的眼睛里,不再是完全的空洞,不再是全然的惊惧。
那里面涌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困惑?一丝微弱却崭新的……向往?
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种子,被春风轻轻吻过,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长久、长久地凝视着纸上的小鱼印记,小嘴紧紧地抿着,像是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极其艰难、又极其重要的事情。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后院天井上空,几只不知名的灰雀飞过屋檐,留下一串清脆的啁啾。
“游……”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点迟疑和不确定的稚嫩声音,如同羽毛般飘落在安静的空气里,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提,呼吸都停滞了。
女孩的指尖,带着一种全新的、不再闪躲的犹豫,缓缓抬起,轻轻点在了纸上那属于她自己勾勒的小鱼头部旁边。
然后,她的目光慢慢上移,透过天井上方那方澄澈湛蓝的雨后晴空,眼神迷蒙却又穿透般地望向远方某个无形之地,仿佛在虚空中触碰一段被风干又被雨打湿的往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不再是呓语,带着一种孩童回忆时特有的努力回想的调子:“水里……有小船……”
“大船上……有灯笼……红红的……”
“岸上……有很高很高的塔……塔上挂着……”
她顿了顿,似乎记忆卡在某个影像前,眉头微蹙,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仿佛用尽气力般,终于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铃!” 一声脆响仿佛在她脑海里同步出现,连带着眼底深处,都漾开一点微不可察的明亮涟漪,“阿爹……喊……叮当响……就叫……铃!”
“红船……高塔……风铃!” 龙傲天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郭芙蓉差点跳起来,他的粤语里带着强烈的激动,“听风阁!听风阁老早传过来的线索记得不?南方!岭南!有个小渡口!就叫风铃渡!岸边有座古旧的镇风塔!塔檐底下挂满大大小小的铜铃铛!当地……早年是有这种说法!岸上摇铃,船家回应!对不对?!”
【风铃渡?!】
【岭南?对上了!】
【摇铃回应?渔家习俗!】
【家找到了?】
【关键线索出现!】
阿楚的手机恰在此时震动!
吕青柠几乎是同步地将一份加密光屏信息传送到阿楚的手机屏幕角落!
正是百晓生根据“风铃渡”、“塔铃”、“红船灯”这几个关键词,结合小女孩描述(阿楚刚才已用手语将女孩的只言片语迅速发送给了青柠)、调阅无数地方志与水路贸易记录后,在一堆杂乱信息中比对出的最新消息!
“风铃渡确认!珠江水道关键小渡口!镇风塔尚存!摇铃为号的乡音古俚犹存部分老渔民口中!” 吕青柠语速极快,“更关键的是!百晓生调了一册早已散佚多年的地方戏班学徒花名‘捐册’!上面赫然记录着一笔!时间对得上!风铃渡小船户‘林伯生’,因行船遇险家道中落,无奈将年仅七岁的幼女……送入某伶俐堂口学艺。姓名:林……”
光屏上那个字,清晰映出——“林!铃!铛!”
轰——!
这个名字,如同沉寂千年的古老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惊天的狂涛骇浪!
又似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某扇锈迹斑斑的心灵巨锁!
又像一束穿越漫长无尽黑暗的强光,骤然刺破沉沦的灵魂深渊!
一直努力维持平静、被郭芙蓉半揽在怀里的女孩——林铃铛!或者说那个曾被唤作泥巴、被剥夺了一切自我的灵魂——瘦小的身体猛地剧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了一下!
那双还带着迷蒙与怯意的眼睛,在听到“林铃铛”三个字响彻整个天井的瞬间,骤然——瞳孔骤然缩紧成两个极黑的点!
随即猛地放大!撑满了整个眼眶!
里面空茫的雾气被瞬间焚化、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近乎恐怖的、被强光照射后的……纯澈!
一种深埋的记忆被强行翻搅出来的极致错愕与……惊痛!
“呃啊——!”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像人声的抽气从她喉管深处挤出!
如同濒死的天鹅发出最后一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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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痛苦的嘶鸣,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不再是昨晚那冰冷的鬼泪,而是真正灼热的、饱含着巨大悲痛与剧烈挣扎的活人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毫无阻滞地汹涌而出!
从那双骤然活过来的眼睛里疯狂倾泻!
她整个人如同离水的虾米般蜷缩起来,瘦削单薄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颤抖!
仿佛瞬间被所有深埋的恐惧、失亲的剧痛、被欺凌的委屈、被抹杀的绝望……所有被强制压抑封锁的滔天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撕裂开闸门,以无可抵挡的方式决堤而出,猛烈冲击着她脆弱不堪的身体!
“呜……哇哇哇哇……阿爹!阿爹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来,嗓音嘶哑破碎!
不再是怨毒女伶的幽怨悲啼!
那是实打实、撕心裂肺、属于幼童对逝去至亲的椎心之痛!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在郭芙蓉的衣襟上蹭得一塌糊涂!
“痛……好痛!班主扎针……水里蛇!冷!好冷!” 断断续续的词句夹杂着剧痛的哭喊迸出!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在自己布满陈旧伤痕的腹部、大腿、后背胡乱抓挠!
仿佛无数冰冷的针锥正重新刺入她的骨髓!
仿佛沉入冰冷河底的无尽恐惧再次灭顶!
那是身与心的双重崩塌!
“铃铛!”
“铃铛!” 众人骇然惊呼!
祝无双和郭芙蓉几乎同时发力,死死抱住那抽搐嚎哭的幼小身躯,生怕她伤到自己!
“量子稳定!次级生命维系启动!” 阿楚脸色煞白,对着腕带急促下令!
一道温润的、抚慰精神波动的淡蓝色光晕迅速扩散,轻柔地将林铃铛笼罩其中。
“脉象紊乱!应激过载!镇定喷雾!” 傻妞的四川话带上急迫,掌心瞬间释放出精准调配的药雾。
“青柠!通知关大夫!”
“放着!我来按着她的手!”
“额滴个神神神……”
天井之中,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痛彻心扉的爆发所笼罩!
傍晚。
最后一抹金红色的夕阳融进了青灰色的暮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