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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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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要斩尽天下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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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泼金,给同福客栈的瓦檐青砖抹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釉色。

清晨特有的微凉尚未散尽,空气里已经浮动着小米粥和油泼辣子的家常香气。

客栈里外一片和谐忙碌:白展堂的身影快如流风,穿梭在几张拼凑的大圆桌间擦抹着,带起轻快的微尘;祝无双在柜台后一丝不苟地抹着算盘珠儿,“放着我来”的轻语伴随着清脆的噼啪声;佟湘玉倚在柜台边,对着账本满意地颔首,嘴里念叨着昨晚从直播间学来的热梗:“哎呀,这流水,家人们谁懂啊,咱就是说赢麻了...”

“哗擦!铁蛋叔新装的空调!”白敬琪一声怪叫划破了宁静。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一个物件呼啸着从天而降,目标精准地——哐当!咔嚓!

完美命中了后院新架起的、那个银光闪闪据说能“冬暖夏凉甚是妙哉”的方形铁盒子,然后趋势不减,狠狠楔进了刚粉刷过的外墙墙根。

白敬琪心痛得直捂胸口:“我的个老天爷诶,好大阵仗!”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从中挣扎站起。

来人身量不高,瘦削却挺拔如松,一身褪了色的青布官袍洗得褪色,打了好几处板板正正的深色补丁。

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鬓角霜染,两道如墨的剑眉斜飞入鬓,底下是一双沉静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某种近乎悲愤的火焰。

他右手紧握着一柄连鞘古剑,虽未出鞘,但那古朴的样式与肃杀之气,让见惯了江湖兵刃的同福众人也心头一跳。

他站定,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连空中飘舞的灰尘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那胸腔的起伏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随即一声断喝破空而出,如同黄钟大吕,震得屋梁上的浮尘簌簌下落:“呔!尔等听着!本官李忠贤,奉命执掌尚方宝剑,今日便要以此三尺青锋,斩尽——天下——贪官污吏!”

他猛地一抽,“锵啷”一声龙吟,雪亮的剑锋带着一抹冷意直指苍穹。

阳光落在寒刃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整个客栈,从佟湘玉刚咬了一口的油条到她微微张开的嘴,从李大嘴举着的大铁勺到郭芙蓉捏紧了筷子的手,从邢捕头刚摸到腰刀的刀柄到燕小六下意识想拔却拔不出来只好摸向唢呐的动作,仿佛被某种古老的、强大的威压瞬间石化,陷入一片极致的静默。

只有阿楚手里的那面造型古怪、泛着蓝盈盈光芒的“小镜子”,投射在前方空中的无数五颜六字像炸开了锅的萤火虫,疯狂地弹射跳跃起来。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九曲十八弯的颤音,拍着胸脯,“李…李大人是吧?您老这从天而降,出场费贵得离谱先不说,咱这可是正经经营的客栈,哪里来的贪官污吏哟?”

她心痛地看了一眼后院方向,“您瞅瞅,好好儿的空调盒子,刚请关中最厉害的工匠安上,您就给开瓢了…”

李忠贤的剑尖纹丝不动,目光沉凝似冰,扫过佟湘玉:“商贾重利轻义,自古便是藏污纳垢之所!本官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尔等休要诡辩!”

那“休要诡辩”四字掷地有声,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李大人,您误会了!”阿楚立刻启动她那个泛着柔光的直播设备,熟练地将弹幕光屏放大,“宝宝们你们看,这位李大人正气凛然,一看就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李大人,我们同福客栈可是七侠镇‘五好家庭’,掌柜的佟湘玉女士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诚信经营户’、‘慈善爱心大使’……”

“是极是极!”佟湘玉立马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拍手,“阿楚说得对!宝宝们都知道,俺们同福客栈那口碑,”她竖起大拇指,“是这个!童叟无欺,老少咸宜!”

“哼!口说无凭!”李忠贤不为所动,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大堂,“那又是何物?!”

他猛地一指大堂一角龙傲天身边那个正在缓慢“巡视”的木制机关小犬——那是龙傲天研究古法机关术结合现代(阿楚他们带来的)流体力学原理刚鼓捣出来的试作品“小旋风”,“机巧淫邪,奇技惑人!安敢说清白?”

他说着,那柄雪亮的尚方宝剑就要朝“小旋风”的方向挥去,手臂肌肉绷紧如石雕。

龙傲天脸色大变:“大佬!使不得!个系我辛辛苦苦做嘎!”

郭芙蓉也急得直拍桌子:“就是!我家傲天的机关术那是利国利民的正经发明!比某些人只会耍嘴皮子强多了!”

她说着故意瞥了一眼旁边还在懵逼状态的白敬琪。

吕秀才,一板一眼地准备引经据典:“李大人,此言差矣!《天工开物》有云:‘人为万物之灵,…’”

“人为万物之灵,善假于物也。”李忠贤冷冷地打断,“然用之不当,则成祸患!此物形貌古怪,行动诡谲,焉知不是蛊惑人心、祸乱纲常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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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哦买噶!”阿楚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猛地一拍旁边晏辰的肩膀,“亲爱哒!这位大人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晏辰配合地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摊开手:“Seriously?我还以为他只适合去拍……呃,去演包公戏呢!”

他赶紧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剧名咽了回去。

一直待在角落待机的铁蛋反应奇快,他那泛着金属光泽的脸庞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这是他新下载的“古代御史”表情包)。

他二话不说,身体内部某个隐藏的发声单元瞬间启动,一段极具穿透力、悲愤激越、却又无比耳熟的旋律骤然在客栈中炸响:“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昂~~~尊一声驸马爷莫要——欺——心!”

正是戏剧经典——《铡美案》里包拯怒斥陈世美的唱段!

这平地一声雷般的京剧老生唱腔极具魔性,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连客栈外树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一片。

李忠贤举剑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

脸上那万年寒冰似的清正严肃出现了一丝极其清晰的裂缝,换上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这声音…这腔调…虽无锣鼓丝弦,但那千回百转间的铿锵与质问,是如此熟悉!

他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发出声音的高大魁梧、一身黑色劲装、表情模仿包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铁蛋身上。

“铁蛋,厉害!这招‘声波正义攻击’简直妙绝!”傻妞在旁边喝彩,还鼓起掌来。

“何方妖物?!竟…竟敢亵渎先贤?!”李忠贤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波动,是怒意,也夹杂着一丝被震慑的动摇。

手中的剑仿佛重若千钧,挥也不是,收也不是。

“妖物?大人您OUT了!”阿楚立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点娇嗔和无比的自豪,“这是我们团队的核心成员,全能仿真人保镖,铁蛋!精通三万六千五百首古今中外曲艺!刚才那是用最高端的电子声呐技术给您重现的经典场景,以示敬意呢!”

她凑近手机麦克风,“家人们!铁蛋这波‘老包救场’值不值六六六?”

【六六六刷爆!!!铁蛋神级救场!】

【救命!!!我以为我在看《铁蛋外传》!!!】

【哈哈哈哈电子包公打脸!李大人懵圈图已截屏!】

【求李大人此刻心理阴影面积!尚方宝剑PK电子花腔!】

【这机器人太会玩了!必须榜一大火箭安排!】

【古代清官 vs 现代科技AI,这集封神!!!】

“李大人!!”佟湘玉的声音此刻如同自带扩音喇叭,瞬间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她捧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几步冲到李忠贤面前,脸上那标志性的“我亏大发了”的肉痛表情无比生动。

她翻开账本,手指“啪啪啪”地点在上面,“就算您是包青天包大人再世!办案也得讲究个章程!损坏东西要赔偿,天经地义!您瞅瞅!”

她把账本几乎杵到李忠贤的眼皮底下,手指重重地点着一行:“进口!高科技!变频!超静音!还自带空气净化功能的!空调外机!一整套!原价三百二十两纹银!看在您是青天大老爷的份上,折旧给您抹掉二十两,实付三百两!这可是童叟无欺的亲情价!包大人断案也得讲理是不是?不能知法犯法是不是?”

佟湘玉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各种词汇混合着直播带货的口吻和新学的“法理”词汇,逻辑链清晰无比,最后那句“知法犯法”尤其掷地有声。

李忠贤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盯着账本上蚯蚓般的数字和佟湘玉指头下那清晰的“叁佰两”。

他一生清廉如水,两袖清风,俸禄大多周济了穷苦百姓,骤然面对“三百两”巨款,饶是他心硬如铁,也难免有些动摇,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发紧。

突然,一阵极速奔跑、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不好了——不好了呀——”

白展堂的身影快如幻影般从后院冲了进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桌角,脸色苍白如同刚被水洗过的墙皮,嘴唇哆嗦着:“爹!娘!不好…不好了!敬琪他…他闯大祸了!!”

他指着后院,气息都不匀了:“他…他拿着那把真家伙的左轮儿!带着青橙…追着那俩要修空调的工人师傅…说…说是要‘依法执行私刑’!替李大人…就地正法!说工人手脚不麻利修得太慢也是‘渎职’之罪!青橙那丫头也跟着喊‘惊涛骇浪伺候’!!”

后院内,尘土尚未落定,白敬琪少年意气风发,小小的身躯却透着一股“爷就是法”的霸道劲头。

他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着一把闪着幽蓝金属冷光的左轮手枪,枪口对着那两个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抱着工具包一脸“我冤呐比窦娥还冤”的修理工师傅,小脸板得如同铁面判官:“小爷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李大人尚方宝剑在此,专斩贪官污吏!你们俩!耽搁李大人的除贪大业,就是怠忽职守!就是渎职!就是阻挠正义!小爷我代表月亮…啊呸!代表李大人!依法执行私刑!”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枪口对着那两个工人比划。

“哗擦!敬琪哥说得对!”吕青橙站在他旁边,个头虽小,却是气势十足,扎着马步,肉乎乎的小拳头紧握,体内仿佛蕴藏着瀚海波涛的轰鸣声,“对付这种…这种…偷奸耍滑的!就该本女侠的‘惊涛骇浪掌’!师父说过——呃…好像是风清扬师祖祖说过的?”

她小脑袋瓜卡壳了一下,但立刻又坚定地挥了挥拳头,“浪起来!一掌轰飞!”

那两个倒霉的修理工师傅对视一眼,嘴里全是“大人冤枉啊”“俺们就是挣个辛苦钱修个空调”“刚搭好架子螺丝还没拧紧呢”的哀嚎。

画面极其混乱、荒诞且危险。

“额滴神呐!!”佟湘玉一听,血压蹭蹭往上飙,差点直接表演一个原地昏厥,拍着大腿干嚎,“我的儿啊!我的宝贝女婿!你个瓜娃子!那是左轮!真家伙!你个十三岁的娃儿摆啥阔?!”

“我的小祖宗哎!”郭芙蓉一个箭步就要往后院冲,被反应过来的吕秀才死死拽住,秀才急得声音都变了:“芙妹!芙妹息怒!青橙!青柠!快把你们妹妹拦住!敬琪啊!”

他冲着后院方向带着哭腔喊:“君子动口不动兵刃啊!子曰……”

碎碎念瞬间启动,只可惜被郭芙蓉的怒吼彻底淹没:“白敬琪!吕青橙!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老娘住手!!!”

白展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后门处,快得只留下残影和一声高亢紧张的“葵花点穴手!”

显然是去紧急阻止儿子的“司法暴行”了。

李忠贤彻底懵了!

眼前这一幕幕,比他几十年来见过最混乱的衙门公堂还要离奇!

前一刻还围着自己讨论赔偿的掌柜,下一秒因为自己引出的“尚方宝剑”概念,引发了十岁孩子的“司法实践”?

那孩子手里拿的会冒火光的铁器是什么?

威力竟如此慑人?

那女孩身上涌动的气息又是什么?

这…这七侠镇同福客栈,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他素来认为律法无情,以严刑峻法威慑宵小,眼前这“执行私刑”的场面似乎正是他理念的某种极致体现,但看着那吓得魂飞魄散的无辜工人,听着孩子口中狂悖无法的言语,一股寒意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那张刚毅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迷茫和…一丝慌乱?

举着尚方宝剑的手臂,颓然地垂下了几分。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沉稳的童音穿透混乱响起,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真相只有一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吕青柠不知何时搬了个小凳子,安静地站在客栈一角的柱子旁,鼻梁上那副小小眼镜反射着理性的光芒。

她身边立着一架铁蛋友情提供、正在循环播放刚才后院监控录像的全息投影仪。

小小的手指精准点向画面中定格的一个细节——那两个工人师傅因为惊慌而散落在地的工具包里,赫然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外壳印着【七侠镇电力局公用】标记的工具检测合格证!

李忠贤的眼瞳骤然收缩!

合格证?

官府印记?

公门中人?

他紧盯着那块小小的全息屏幕,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脸色变得极其复杂难言。

【我的天!吕青柠小侦探封神时刻!】

【反转!惊天大反转!我瓜子掉地上了!】

【果然柯南体质会遗传…不,是隔代觉醒?】

【神了!秀才家基因太顶!这波侦探属性满点!】

【李大人这表情…被十岁娃打脸现场?心疼一秒(但更心疼那个空调)】

【《大明神探吕青柠》今日首播!】

李忠贤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然晃了一下。

那双燃烧着激愤火焰、映照着古剑寒光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投入了冰湖的石子,激起了剧烈混乱的涟漪,随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冰层下骤然崩裂的冻土。

他死死盯着那块循环播放“公门印记”的全息画面,又猛地转向后院,那孩子的叫嚣“依法执行私刑”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与那两个工人颤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把钝锉,狠狠磨砺着他坚如磐石的信念!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惊醒了所有人。

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斩破世间不平的尚方宝剑,竟从李忠贤手中滑落,直直地掉在了客栈大堂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

整个客栈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连吕秀才的碎碎念都卡在了喉咙里。

空气仿佛凝成了水银,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无论是举着手机的阿楚晏辰,还是捧着账本的佟湘玉,抑或是惊魂未定的修理工师傅,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海青天”身上。

“大人…”莫小贝内力深厚,心思也更为敏感,看着李忠贤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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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的她褪去了少时的刁蛮,多了分沉稳。

李忠贤恍若未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布满皱纹和老茧、曾无数次翻阅案卷、执笔批注、也曾亲手扶起过无数贫弱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地上那柄冰冷的长剑。

“娘呀…”佟湘玉低声嘀咕,下意识想阻拦,被旁边的郭芙蓉轻轻拉了一把衣袖。

这位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此刻看着老人的背影,也莫名地放轻了呼吸。

李忠贤的手指终于触到了冰凉的剑柄。

他停顿了一瞬,像是在感受那份沉重。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再次举起象征“替天行道”的权柄。

他握着剑,一步一步,如同趟过岁月厚重的尘埃,无比郑重地,走到了刚才那个吼着“惊涛骇浪掌”、此刻正被姐姐吕青柠拉着、鼓着小脸还一脸懵懂不知天高地厚的吕青橙面前。

九岁的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老爷爷和他手里那吓人的大剑,大眼睛眨巴眨巴,小手下意识拽紧了姐姐的衣角。

李忠贤蹲下身,高度与小女娃平齐。

他把剑横捧在手上,那动作虔诚得如同奉献某种圣物。

他那双饱经世故、曾洞悉无数阴暗却始终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愤怒、偏执和冰冷,唯余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容纳所有污秽与痛苦的疲惫,凝视着吕青橙天真清澈的眸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的心力:“孩子…世道浇漓,人心不古…这柄剑,砍得掉高悬的权贵首级,却断不尽那满朝弥漫、落地生根的污浊贪婪…”

他长长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最后的勇气。

双手微微前送,将那承载着无上权威、也染着历史血色的冰冷利刃,轻轻递向吕青橙。

“它…太沉了。”

“锋刃寒光,能劈开枷锁,却也易伤无辜,更易令执剑者…忘却本心…”

李忠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的目光越过小小的吕青橙,仿佛穿透了同福客栈的屋顶,投向一个广阔、混沌、充满腐朽与挣扎的天下,“这世间啊…或许…更需要…”

他的目光又落回小女娃稚嫩的脸庞上,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极致的温柔与近乎悲悯的希冀,清晰地将最后一个词送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戒尺。”

戒尺!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轰然炸响在寂静的大堂!

它轻盈得没有一丝寒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撼动着在场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顽固的认知!

佟湘玉瞪大了眼睛,账本“啪嗒”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郭芙蓉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捂住了嘴。

吕秀才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也忘了扶。

白展堂抱着被点了穴僵住、但显然听懂了什么而小脸有些苍白的白敬琪,神色复杂。

阿楚下意识捂住了手机麦克风口,晏辰则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

【戒…戒尺????我听到了什么??】

【卧槽!海瑞悟了?!(划掉)李大人顿悟???】

【尚方宝剑换戒尺???这波思想境界超神了!!!】

【从杀伐果决到教书育人?这转折把我CPU干烧了!】

【泪目了家人们!这才是真正的青天!真正的‘心学’(王阳明狂喜)!】

【教育兴邦…从九岁女娃开始?(笑中带泪)】

【虽然但是…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子道理…】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和举动怔住时,吕青橙的反应却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她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眼前捧着剑的老人,完全没听懂那些沉重的话语,目光却被老爷爷那双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睛牢牢吸引。

忽然,她小眉毛一皱,小嘴一瘪,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哭腔指着老人身后,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老爷爷骗人!您说要戒尺…您身后的剑尖尖都要碰到青橙的小裙子啦!冰冰凉凉的!吓死人啦!爷爷您个大骗子!”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果然,李忠贤因情绪激荡微微颤抖,递出长剑时角度略有偏移,那未曾开刃却依旧锋利的剑尖末端,已不知不觉几乎抵在了吕青橙小棉布裙的裙边上!

那冰冷的距离,几乎触手可及!

“哎呀呀!罪过罪过!”佟湘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想扑过去拽开小丫头。

“不可轻动!”莫小贝急喝一声,内力流转,随时准备飞身救援!

铁蛋体内的危险评估系统瞬间飙红,眼中红光一闪,庞大的身躯就要启动!

李忠贤却比所有人都快!

他眼中刚刚流露出的那丝温和与悲悯如同遇到烈火的薄冰瞬间碎裂,被更深的惊惧和难以言喻的巨大悔恨所取代!

“老夫……!!!”一声惊惶的悲鸣从这位一生刚强从不认错的老人喉中挤出!

完全是出自本能的、超越了他反应极限的动作——在众人惊呼扑来的瞬间,他竟不是把剑扔开,而是猛地用自己那把曾执掌过无数生杀、此刻却成了“凶器”的尚方宝剑那未开锋但沉重坚实的剑脊,拼尽全身力气往地面——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重响伴随着碎石飞溅!

那方被精工打磨、能照出人影的青石板地面,竟被他一剑生生砸出了一个深坑!

整个剑的前半部分都嵌入了石中!

而他自己,为了不让剑身晃动再次伤及咫尺之外的小女孩,那只撑在地上的左手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反震力量,肉眼可见手指骨骼扭曲,“咔嚓”一声轻响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那是骨头脱臼或者碎裂的声音!

“嘶——!”李忠贤脸色骤然苍白如纸,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但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眼,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在自己撑在地上的左手和小女孩裙边那终于彻底安全了的间隙上。

眼神里不再是刚直不阿,不再是悲愤决绝,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痛苦!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喉间发出极力压抑的呻吟。

“快!无双!”佟湘玉惊声尖叫。

祝无双反应神速,“放着我来!”她身影如风,已冲到近前,二话不说,双手快如闪电,带着点穴的特殊手法精准扣向李忠贤受伤的左臂,试图帮他卸力固定。

“李大人,您别动!千万别动!”

郭芙蓉也飞身扑过去,一把将还懵懵懂懂的吕青橙紧紧护在身后,心有余悸地瞪大眼睛:“娘呀!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吕秀才跑过去想查看女儿又不敢挤开郭芙蓉,急得原地跺脚碎碎念:“青橙无事万幸…李大人这…这这…剑者,凶器也,圣人慎之…哎呦!铁蛋!铁蛋!”

铁蛋巨大的身影已然如同铜墙铁壁般落在了李忠贤身侧,他那双能发出各种光芒的眼睛由惊险的红光瞬间转为柔和的黄色治疗光波,精准地照射在李忠贤受伤的左臂上。

“老板放心,老板娘放心!初步扫描,左侧手腕疑似脱臼合并腕骨骨裂。能量稳定光扫描启动,修复程序加载1%...2%...已启动‘生肌接骨’修复子程序,请保持目标稳定不动!”

傻妞也迅速上前,从携带的医疗急救包里(外观被伪装成古代药箱)利索地拿出特质骨伤固定器和纳米凝胶止痛绷带:“幺儿莫怕,我来!李大人忍一哈,有点痛哦!”

她手法极其专业快速,配合着铁蛋的修复光波,替李忠贤处理伤处。

李忠贤紧闭双目,牙关紧咬,身体因剧痛和刚才瞬间的脱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老泪终究无法抑制,从他那布满深刻纹路的眼角滚落,烫得吓人,无声地砸在地面那坑坑洼洼的石板上。

他听见了铁蛋冰冷的电子音扫描报告(虽然不懂‘骨裂’是什么,但‘断骨’之意还是明白),感到了手臂上传来的奇异暖流和傻妞熟练的手法带来的固定与清凉。

他更看到了那个被他惊吓到的小姑娘,此刻被母亲紧紧搂着,正用那双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残余的惊吓和巨大的不解——“这个老爷爷刚才好奇怪哦?”

这无声的注视,比千夫所指更加灼人!

“大人…”莫小贝内力深厚,心思细腻,此刻最能感受到眼前老人内心那如同火山爆发后骤然冷却成冰、又坠入深渊的痛苦与崩塌。

她轻轻开口,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刚强一生、执三尺剑欲斩尽世间不平的清官,却差点用这剑亲手伤了无辜的稚子…没有什么比这个反差更能摧毁他的信念根基了。

李忠贤猛地抬头,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眼中是刻骨的悔恨与崩塌般的绝望。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炭块堵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嘶声。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左手已被固定在绷带中),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用尽全力,指向了地上那几乎被砸成弯尺形状、深深嵌入地砖缝隙、完全失去了神剑光彩的扭曲长剑。

那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枝。

一切言语都已成空。

燕小六本来躲在邢捕头身后抱着唢呐,此刻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咂咂嘴,挠挠头,对着邢捕头小声嘀咕:“师傅,他这意思…是不是…案子结了?不用追赃了?…这宝剑算赔偿给咱们客栈砸坏的空调…和地板?”

他还指了指地上那个崭新的深坑,“这坑…也…也算?”

邢捕头本来也被这连番变故唬得一愣一愣,刚刚从“哇呀呀有人动用私刑要抓”(指白敬琪)和“哇呀呀竟敢当街…啊不,当店伤害朝廷命官?”的混乱执法思路里拔出来,正琢磨着是继续追责李忠贤“损毁证物”(指砸地砖)还是该申请给他个“见义勇为”(避免伤及无辜儿童)?

听到自家这憨徒弟的“神解读”,邢捕头眼睛猛地一亮!

“啊——哈哈哈哈!”邢捕头爆发出极其爽朗(并带着掩饰内心其实也搞不清状况的干笑)的笑声,挺起胸膛,咳嗽两声,刻意板起脸孔,对着李忠贤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拱到一半觉得对象身份特殊又有点别扭地放下),“李大人高义!实在是高义啊!为保稚子安危,不惜以身犯险,这…这宝剑虽毁,却也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手术刀’嘛!您这舍身相救的行为,实乃我辈楷模!这赔偿…咳!”

他又干咳两声,指了指地上的大坑、扭曲的剑,再看看后院方向已经被人扶起来但外壳破裂的空调外机,“这个…这个损失,我看就用此剑相抵……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差价……”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佟湘玉,把皮球踢了出去。

佟湘玉何等精明,瞬间领会!

她一拍大腿,脸上立刻堆满了“劫后余生”又“大赚特赚”的精明笑容:“哎呀呀!邢捕头英明!李大人大义!舍剑取义!壮哉!这宝剑再锋利,也是无情死物!怎比得上青橙我乖囡囡一根小指头值钱?这买卖值!太值了!掌柜的我再给您贴补三十两银子就当营养费压压惊…啊不是!是医药费!”

“额滴个亲娘嘞!嫂子你这账算得…”莫小贝扶额苦笑。

白展堂抱着点穴效果刚过去还有点蔫蔫的白敬琪,表情也是哭笑不得。

刚刚被郭芙蓉安抚住不再哭泣的吕青橙,看到大家都笑,觉得安全了,也咧开嘴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只有吕秀才,在人群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地上那个深坑,嘴里念念有词:“‘以他物折抵损害赔偿者,当依市价论…然此剑乃御赐,市价难断…且地板损毁…青砖磨损度折现…人工修复成本…啊!还有李大人左手伤势,此乃无妄之灾,若论其责…’唉!账糊涂矣!一笔糊涂账啊!”

晏辰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挂起极其标准、极具亲和力的“晏公子外交微笑”,一步走到人群中央,对着手机镜头(也对着所有观众和李忠贤)朗声道:“家人们!宝宝们!你们看,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真情更胜金铁’!一场因‘守护’而生的意外,最终也因‘守护’而化解!宝剑虽折,其志可嘉!李大人舍‘剑’救人的壮举,实在令人动容!让我们再次把掌声和六六六送给这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老英雄!当然,也为我们吕青柠小神探的明察秋毫点赞!也心疼咱们无辜躺枪的空调三秒钟…”

傻妞机灵地接话,用欢快的语调调动气氛:“硬是滴!风波平息,皆大欢喜!老板,铁蛋报告李大人的手臂伤势稳定喽!可以稍微活动一下!李大人,您要不要看看咱们直播间家人们的祝福和关心?”

此时铁蛋已经收回了治疗光线,李忠贤原本钻心的剧痛已被纳米凝胶大大缓解,只剩下些微的酸胀不适。

他被傻妞和祝无双小心地搀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晏辰立刻将手机屏幕转向他,同时示意铁蛋将直播弹幕投影放大到更柔和舒适的大小。

【李大人受罪了!快歇歇!孩子没事就是天大的好事!】

【虽然过程惊险,但这份舍身护幼的心…泪目点赞!】

【戒尺之论振聋发聩!大人真知灼见!】

【宝剑虽无情,人心尤自暖!李大人保重!】

【从砍贪官到护孩子…这格局升华了!】

【为同福有爱有真相的大家庭刷一百个火箭!!!】

【希望李大人早日康复,想看他直播讲大明律法!】

【真正的清官不是只有刀锋,还要有慈悲和自省!向大人致敬!】

看着眼前那些光怪陆离却充满温暖善意的字句,听着周围人关切的询问(“大人您喝口水?”“疼不疼?要不要再叫大夫?”),再感受到手臂上那奇异的清凉和稳固,李忠贤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带着残存的痛苦和一丝茫然无措的惶惑,但眼底深处那崩塌的冰原之下,仿佛有一条细微的、名为“动容”的暖流,正悄然破冰渗出。

他张了张嘴,想对那一直担忧地望着他的吕青橙小丫头说句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了喉头一个无力的音节,和微微颔首。

千言万语,千般滋味,梗在心头,重如山岳,却已失了诉说的言语,只剩疲惫。

同福客栈的大堂里,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烟尘,温暖地流淌进来。

郭芙蓉从傻妞那里拿了根小零食棒棒糖递给女儿,小家伙立刻破涕为笑。

白敬琪蔫蔫地被爹娘教育着。

龙傲天心疼地检查着自己的“小旋风”。

李大嘴哼着小曲儿收拾着撒了少许的碗碟。

佟湘玉指挥着修理工重新搭架子修空调,嘴里还念叨着“轻拿轻放!那可是三百两身价的宝贝!”

吕秀才还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计算着那笔“糊涂账”。

一场混乱得如同闹剧、又深刻得令人窒息的风波,似乎在这烟火气十足的日常忙碌修补中,被温柔地包裹、抚平,如同那被砸坏的墙壁和地板,终将被修复,留下一个见证与警醒的印记。

夕阳熔金,染透了七侠镇的屋脊树梢,也给同福客栈后院镀上了一层恬淡的金光。

后院菜地边,一张新支起的小木桌旁,气氛少了几分平素的喧闹,多了几分莫名的郑重。

龙傲天用他那标志性的语调,对着小桌边缘某个不起眼的、带有【七侠镇电力局公用】标记的小按钮(之前散落工人留下的,被吕青柠当关键证物展示过)轻轻一点。

滋啦——嗡——!

随着一阵轻微电流声和微不可闻的引擎运转声,后院角落里那个白天饱经蹂躏、外壳破损处已由铁蛋用特制纳米材料紧急修补得光滑如新的长方形空调盒子,外壳上亮起了一圈柔和的蓝色指示灯。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无比轻柔的气流如同春日慵懒的溪风,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驱散了傍晚微凉的湿气。

“哇塞!真的修好了耶!”小郭惊喜地叫出声,忍不住伸出手感受那拂面而来的暖风,“傲天你好厉害!这公门按钮还真能指挥它?!”

龙傲天得意地点点头:“小意思!高科技,识得我滴信号!”

一直沉默坐在桌旁、手臂被包扎固定着的李忠贤,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静静运转的“铁盒子”,又感受着吹拂在身上、带来舒适体感的暖风。

他伸出手,任由那气流从微张的指缝间流过,带着被阳光烤过的机器外壳特有的微温。

他脸上的肌肉线条似乎被这无形的暖风稍稍柔化了分毫。

旁边,吕青柠小朋友则捧着一把做工极其精致的小木尺,正一丝不苟地“教训”着手里一个歪歪扭扭的泥巴小人:“尺者,正行止也!你!今日当街…呃,当院乱丢泥巴,脏了李大人的补丁,罪大恶极!现判你抄写《三字经》一百遍!现在立刻马上!嗯…没有手?那就用意念写吧!”

她煞有介事地用那小木尺在泥巴小人“脑袋”上象征性地敲了一下,表情严肃得可爱。

那泥巴人显然是出自白敬琪之手,捏得颇有几分李忠贤的神韵。

李忠贤的目光从运转的空调缓缓移向正“执法”的小姑娘,再落到她手中那把普通之极的小木尺上。

眼神复杂无比。

他白天那石破天惊的“戒尺论”犹在耳边,此刻看着小女娃如此认真地践行“执法权”,荒谬中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触动。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紧绷的东西在悄然松融。

“大人,”一直安静坐在他旁边记录笔记的吕秀才,忽然放下毛笔(他坚持用毛笔在阿楚给的平板电脑旁边做手写备注),带着他特有的迂阔劲头和一丝敬畏,小心翼翼地问:“学生有一事不明。圣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观大人今日之行,学生深感此言不虚。大人不惜此身,护佑稚子,堪为身正之楷模。然‘正’之一字,究竟当如尚方宝剑之锐不可当,雷霆万钧,还是…如青柠手中戒尺,重在匡正,点到为止,予人悔改之机?”

这个问题很吕秀才,直白地砸中了关键。

阿楚、晏辰、佟湘玉、白展堂,甚至站在旁边装作给空调调角度实则偷听的铁蛋和傻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忠贤身上。

邢捕头和燕小六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李忠贤沉默了片刻。

他微微抬起受伤包裹的手臂,那里面骨伤的疼痛在纳米凝胶的作用下只剩下深沉的钝感。

他注视着后院里忙碌修补的匠人(白展堂不知从哪弄了石灰麻刀,正和白敬琪一起修补被他砸开的地板坑)、感受着温热的暖风、听着不远处莫小贝督促吕青橙洗手的声音…这一切喧嚣、平凡,与官场的倾轧、乡野的凋敝、人心的鬼蜮何其不同。

许久,久到众人以为这位刚直老人又会陷入他习惯的沉默时,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某种深刻的疲惫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法如剑,可断乱麻,然利刃过处,必有创痕累累,牵连无数…如老夫今日之莽行。法亦可如尺,规行矩步,错即责之,然尺度之内,尚有余地,警其前非,非斩尽杀绝…此即‘正’之根本——非在器之锋锐,而在执器者之心中…分寸。”

他艰难地说出这最后两个字,仿佛字字千钧,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半生血泪换来的领悟。

说罢,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阖上了眼皮。

晚风拂过他沧桑的面颊,吹动一丝鬓角的白发,暖风吹拂着他补丁摞补丁的旧官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铁蛋那高大的身影“哐当哐当”地挪动了几步,像座会移动的铁塔停在了院子中央。

他那金属脸上忽然换上了一副扭捏又带点得意的表情(不知又从哪个数据库下载的‘表白专用脸’),对着傻妞,瓮声瓮气地喊道:“瞅啥呢老妹儿?听啥高深道理呀?来点实际的!整段应景的给你老板老板娘的直播间宝宝们助助兴!见证咱这‘同福论尺’滴历史性时刻!”

铁蛋体内的音响模块瞬间启动,一阵极其怪异但又莫名燃炸的旋律轰然响起——电子化的古筝揉弦打底,激昂的电吉他SOLO撕裂空气,强烈的鼓点几乎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就在这极度后现代的摇滚前奏中,一个用算法合成的、糅合了梅派花旦唱腔的、清亮又带着金属质感的电子女声飙出了一个直穿云霄的高腔:“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啊呀呀问人世间~公道何~在~~~”

这魔性到冲破天际、传统混搭摇滚再加电子音效的《铡美案》一嗓子,堪称核弹级洗脑!

其效果之炸裂,堪比白日那波“声波正义”!

白敬琪第一个“扑哧”笑喷出来,捂着肚子哎呦直叫:“哗擦!铁蛋叔你…你要笑死小爷我继承我的左轮吗?”

小郭笑得直接趴在了佟湘玉肩上:“哈哈哈娘!这‘铡美案’跟空调风是绝配啊!”

佟湘玉眼角笑出了泪花:“额滴个亲娘嘞!这…这科技玩意儿唱戏,还真是王母娘娘做寿——神鬼莫测啊!”

一直紧张氛围的李大嘴笑得差点把刚切好的萝卜条撒了。

吕青橙不明所以,但看大家笑得东倒西歪,也跟着咯咯傻笑起来,拍着小手。

莫小贝笑得内息都岔了劲。

祝无双掩着嘴,肩膀一耸一耸。

龙傲天伸出大拇指:“犀利!够晒新潮!”

燕小六干脆掏出唢呐,对着铁蛋的音乐节奏,呜哩哇啦地吹了个不成调的《小拜年》……

一片欢腾的背景乐声中,李忠贤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看着眼前这群笑闹成一团、仿佛烦恼忧愁从不过夜的凡人,又看看不远处被吕青柠强行按着“面壁思过”的泥巴小人(象征性地放在角落墙根),再看看那个吹着暖风、仿佛一切风波从未发生的修复过的“铁盒子”。

一丝极其淡、却又极其真切的、如同冻土深处萌发新芽的笑意,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光,极其缓慢地,在这位一生坎坷、铁面执着的老人嘴角边,晕染开来。

恰在此时,空中光影汇聚,五色文字如瀑布奔腾:

【一曲洗冤古今颂,尺量善恶有重轻。】

【戒尺虽短能诲世,铁盒无声送暖风。】

【浮生百态同福聚,自有公道在人心。】

【莫言前路无知己,且看明朝万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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