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咽气前,才托人把娘亲和哥哥姐姐送出城门,保全最后一线血脉。
从那以后,秋霜就再也没他们的消息了。
她曾偷偷潜回京城,只见满目疮痍,家园化为焦土。
街巷荒芜,尸骨成堆,昔日繁华早已荡然无存。
她站在废墟前,泪流满面,却连一座坟墓都找不到。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她不老不死的秘密,她学会了隐忍与伪装。
每过十年,就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有时扮作孤女,有时装成寡妇,有时以医者身份落脚城镇。
她不敢深交,不敢动情,生怕哪一日露出破绽,引来杀身之祸。
几百年下来,她历经沧桑,见识过人性最深的黑暗,也见过最温暖的微光。
她在乱世中经沈,借势敛财,又在太平年间低调行事。
手中的银子越来越多,多到几乎能买下一个国家。
但她从不挥霍,只将财富作为生存的工具,用来换取信息、庇护与安全。
直到后来,遇见那个亲手“要了她命”的忘恩负义之人……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冬日,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她在一条小巷尽头,发现了个裹在破布里的小婴儿。
孩子瘦弱不堪,小脸冻得发紫,气息微弱,眼看就要断气。
当初捡到她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女婴,被人丢弃在雪地里,无人问津。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雪呼啸而过。
秋霜心生怜悯,蹲下身,将孩子轻轻抱起。
就在那一刻,那奄奄一息的小婴儿忽然睁开了眼睛,冲她笑了。
那么纯真,那么温暖的一笑。
像一道光,照进了她漫长而孤独的生命。
就因为这一笑,秋霜决定把她留下来养大。
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初春山涧中流淌的泉水,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依赖。
那一刻,秋霜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得无法言喻。
她原本只是路过边陲小镇,本打算查探敌情后即刻返回军营,却因这场偶遇改变了心意。
她蹲下身,将那冻得通红的小手握在掌心,低声说:“跟我走吧。”
于是,这个无人知晓名字的孤女,便成了她命中的牵绊。
她给这孩子取名叫白珍,意思是希望这孩子将来像一颗洁白的珍珠,纯净又善良。
“白”,是未染尘埃之色,象征着无瑕;“珍”,则是稀世之宝,值得珍重。
她将这个名字写在一方素绢上,焚香祷告于月下,祈愿天道庇佑此女一生平安顺遂,远离权谋争斗。
那时的秋霜还年轻,心中尚存温情,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用心,就能护住这一缕微光,让它安然绽放在这纷乱世间。
从此之后,她身边多了个小妹妹。
将军府不再只有铁甲寒刀与战报密函,也开始有了稚嫩的笑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夜里偷偷溜进她房中求抱抱的身影。
每逢夜深人静,秋霜批完奏章,抬头总会看见小姑娘蜷在软榻上看书,眉头紧皱,模样认真得令人发笑。
她不再是一个人策马奔袭千里,而是时常回头,确认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否跟得上。
她的铠甲旁多了一匹小马驹,箭囊里偶尔也会塞进几块糖糕——那是白珍最喜欢吃的点心。
她教白珍弹琴、下棋、写字、画画,还教她骑马射箭,连医术也没落下。
等到白珍十五岁生日那天,她送了一把弓箭当礼物。
那是一把由玄铁打造的短弓,弓身雕刻着云纹与兰草,轻巧却不失力度,专为女子设计。
箭矢则以松木削成,尾羽选用雁翎,光滑整齐。
秋霜亲手为她系上箭袋,站在校场中央,目光温柔而坚定:“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了。这弓,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守护他人的力量。”
白珍接过弓时双手微颤,眼眶泛红,跪地叩首三次,声音哽咽:“姐姐大恩,白珍永世不忘。”
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
岁月如风,吹散了将军府檐下的灯笼光影,也悄然改变了人心。
曾经仰望着秋霜的小女孩,已成长为宫中人人敬畏的贵妃,一颦一笑皆牵动朝局动荡。
而秋霜依旧穿着那身银甲,守在边关冷月之下,以为一切未曾变过。
可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无声无息地碾碎了那份最初的纯真。
白珍居然用她送的那把弓箭,一箭射穿了她的心口。
那一日,雪落满城。
将军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旌旗猎猎作响,士兵们高呼着“奉旨捉拿叛臣”。
秋霜立于庭院中央,披着旧日战袍,手中长枪未出鞘。
她看着远处箭楼之上那道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明黄宫装,眉目依旧清秀,眼神却冷如寒冰。
弓弦轻响,破空之声划破寂静。
利箭精准地穿透心口,鲜血顺着胸前 armor缓缓流淌下来。
秋霜没有躲,也没有怒吼,只是仰头望了一眼灰蒙的天空,低声道:“原来……真是你。”
其实早就有征兆了。
四十年前,白珍披上铠甲进军营,替大梁打退边境外敌,凯旋回朝的时候,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已经出现了。
那一战,白珍率三千轻骑奇袭敌后,火烧粮草,逼得蛮族连夜撤军。
消息传回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震天动地。
可秋霜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人群中策马前行的白珍,总觉得哪里变了。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叫“姐姐”的小姑娘,而是挺直脊背,目光扫过人群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对将士们的命令果断凌厉,甚至不愿多看秋霜一眼。
那时,秋霜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崩塌。
秋霜对沈行舟说:“我刚回来没几天,白珍就求我让她进宫当妃子。我没同意。宫里的水有多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可她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该一辈子靠着我活着。”
她说这话时,正坐在偏殿窗前,手里捏着一枚褪色的香囊——那是白珍小时候亲手给她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如今却已被摩挲得几乎看不出原样。
“我不想束缚她,可我又怕她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