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喝口汤就行了!真的!求您了!”
哀求声此起彼伏带着哭腔,像是一群濒死的野狗在呜咽。
人群彻底炸了。
但不是因为不满,更不是愤怒。
是恐惧。
是那种被驯化后刻进骨子里的卑微。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男人,只是本能地向后退缩蜷着身子,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渺小更不碍眼。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他们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江炎靠在越野车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周围的哀嚎和骚动对他来说不过是恼人的噪音。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陈家明极轻地动了动下巴。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指令。
陈家明懂了。
他缓缓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随即嘴角咧开,越咧越大直到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一嘴森白的牙。
那笑容里全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嗜血的疯狂。
“嘿……”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怪笑,活动着手腕,一步步朝人群走去。
他猛地转身,双手抓住旁边几个巨大木盆上盖着的兽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掀!
哗啦——!
兽皮被粗暴地甩飞出去!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白花花的一个个胖乎乎酷似元宝的饺子在木盆里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那白得刺眼的饺子皮简直像是在发光!
那股神圣的光,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都他娘的别废话!”
陈家明扯着他那破锣嗓子,一声爆吼压过了全场。
“这是炎哥的意思!”
“今天过年!”
他指着那几盆饺子,又指着所有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谁也别把自己当人看!都给老子当一回神仙!”
“敞开了吃!”
“肉!管够!”
“饺子!也他妈的管够!”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然后。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哽咽在人群中响起。
是那个最先开口的老头。
他再也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个。
两个。
一片。
山呼海啸般的哭声,淹没了整个聚落。
这不是悲恸,更不是绝望。
是被幸福的巨浪迎面拍在脸上,砸得人七荤八素,除了用眼泪再也找不到其他宣泄的出口。
江炎动了。
他拿起那把巨大的木勺。
一勺滚烫的乳白色骨汤,被他舀起。
然后一整盘刚从另一口锅里捞出来的饺子,白白胖胖冒着滚滚热气,被他毫不犹豫地倒进了汤勺里。
滋啦——
饺子皮上的油花瞬间在浓汤里炸开。
那股混合了熊肉、面粉、骨髓和晒干野菜的霸道香气,冲天而起,比刚才浓烈了何止十倍!
山呼海啸的哭声,诡异地停了。
只剩下压抑的从喉咙里、从胸腔里死死闷住的抽泣。
一个,又一个。
连成了一片。
那些在末世里挣扎,刀砍在身上都不知道喊疼的汉子。
那些早就被折磨得麻木,忘了怎么笑也忘了怎么哭的女人。
在这一刻,全都成了泪人。
陈家明的大吼再次炸响。
“排好队!”
“一家一家来!”
“让孩子和老人先领!”
没有人再废话。
死一样的寂静后,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出现。
一个胳膊上带着狰狞伤疤的壮汉,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那豆大的泪珠子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脸颊砸进冻硬的泥地里。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把孩子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任由眼泪打湿自己和孩子的头发。
没有人插队,没有人喧哗。
队伍在死寂和抽泣声中缓缓向前。
队伍最前面,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他伸出的那双手,抖得连碗都快捧不住。
那是一只豁了口的破碗,碗沿上还带着干涸的泥点,可他却把它捧得像是在捧着什么传世的宝贝。
江炎的视线掠过一张张被泪水和鼻涕糊满的脸。
没有一个人例外。
哭声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被妈妈推到前面,黑乎乎的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当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饺子落进她的小破碗里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没有立刻去吃。
而是先凑上去,把小脸埋进碗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霸道的肉香,瞬间充满了她小小的鼻腔。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在饺子皮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满足和幸福。
江炎的心脏猛地一缩。
疼。
随即又是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一口白雾从他唇齿间逸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值了。
用一条差点废掉的腿。
用那差点把命都丢在黑风谷的代价。
换来眼前的这一切。
值了。
“炎哥。”
陈家明端着一只大碗走了过来,声音有些发哑。
碗里堆成了小山,全是肚皮滚圆,一看就是馅儿塞得最足的那一批饺子。
他把碗递到江炎面前,腾腾的热气把他那张糙脸熏得有些变形。
“您先垫垫肚子。”
江炎没接,摇了摇头。
“给八妹九儿送过去。”
他的目光穿过一张张狂喜又痛哭的脸,越过那冲天的篝火。
在聚落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他的院子。
窗纸里晕开一圈昏黄的光,暖得不像话。
“她们在等我。”
……
小院里。
一盏兽油灯在桌上“噼啪”地烧着,跳动的火苗把四壁照得暖烘烘的。
八妹和九儿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窗户上,小鼻子都快贴扁了。
冰冷的兽皮窗上被她们呼出的热气呵出了一小片白霜。
她们就从那点缝隙里使劲儿往外瞅。
“哥回来了!”
九儿的嗓音又尖又亮,第一个喊了出来。
她利索地从窗台上蹦下来,撒开脚丫子就往门口冲。
八妹紧跟在后头。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拉开。
凛冽的寒风卷着外面的哭喊和肉香,猛地灌了进来。
屋里那盏昏黄的兽油灯,火苗一阵狂跳,几乎要熄灭。
门口,江炎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所有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