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将木门关上,把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了。
“哥!”
两道小小的身影跟炮弹似的一左一右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九儿和八妹一人死死抱住他一条腿,小脸蛋使劲往他粗糙的裤子上蹭。
江炎笑了。
那张在外面能把人冻死的冰块脸上所有冷硬的线条在这一刻全都化开了。
他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手一个,揉了揉她们毛茸茸的脑袋。
“饿坏了吧?”
“嗯!”
两个小丫头抬起头异口同声,眼睛却亮晶晶地死死盯着江炎身后。
陈家明把一个巨大的木盆搬了进来,放在了桌上。
盆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全是刚出锅的饺子,滚滚的热气熏得人脸颊发烫。
陈家明放下东西,冲江炎嘿嘿一笑,没多说一个字,转身就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桌上早就摆好了三只粗糙的石碗。
木盆里白胖的饺子挤作一团,滚滚的热气熏红了两个小丫头的脸蛋。
江炎先给八妹和九儿一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直到粗石碗里堆成了小山尖,再也装不下一个,才轮到自己。
“吃吧。”
话音刚落,两个小丫头早就迫不及待了。
九儿有样学样,学着外面那些大人的馋样,把小脸凑到碗边,鼻尖都快戳进汤里,闭上眼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啊——香!”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小身子都软了半截。
然后才用木头削的小勺颤巍巍地舀起一个,鼓起腮帮子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
“唔!”
滚烫的肉汁瞬间在嘴里爆开,烫得她直倒抽凉气,可那双眼睛却一下子瞪得溜圆!
“好吃!”
“哥!太好吃了!”
她含糊不清地叫着,两条小短腿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快活得找不着北。
八妹就要文静许多。
她不说话,只是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吃。
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小嘴立马被撑得鼓鼓囊囊,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好半天才能用力咽下去。
然后她会抬起头,对着江炎露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
江炎看着她们,什么黑风谷的厮杀什么断腿的剧痛在这一刻都他娘的烟消云散了。
他也拿起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
熊肉的膻气很重,可混着野菜的清爽,被劲道的面皮一裹,那股子霸道的鲜香直冲天灵盖。
好吃。
这是他两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饺子。
“哥。”
九儿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那口,忽然抬起小脸。
“哥,以前‘过年’的时候,也是吃这个吗?”
以前?
江炎咀嚼的动作停了。
嘴里的饺子滚烫的肉馅霸道的鲜香瞬间都变了味儿。
变得味同嚼蜡。
脑子里有无数的画面炸开。
窗外是漫天绚烂的烟火,五颜六色将黑夜都给点亮了。
屋里电视机吵吵闹闹地放着根本没人看的节目。
桌上摆满了根本吃不完的菜。
大人们推杯换盏,酒气熏天,吵嚷着笑着搓着麻将。
还有长辈塞进手心里的那个厚厚的红色的纸包。
那些鲜活的温暖的吵闹的记忆。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仁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窒息感从胸口猛地涌了上来。
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有多久没回过那个家了?
他还回得去吗?
那个世界是不是早就已经当他死了?
“哥?”
九儿不解地看着他,小脑袋歪了歪。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江炎喉结滚动,将那口没了味道的饺子用力咽了下去。
他把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都死死压回了胸膛最深处。
他看着两个妹妹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扯出的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以前的‘过年’,比这个热闹多了。”
他的嗓子发干,每个字都像是从沙地里滚出来的。
话音落下,九儿和八妹同时停下了动作,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腮帮子撑得圆圆的,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江炎的视线穿过了木屋的墙壁,穿过了外面呼啸的寒风,飘向了一个她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方。
“到了晚上,天上会开花。”
“花?”九儿含糊地问,小脑袋歪向一边,“长在天上的花?”
“不是长出来的。”江炎摇摇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往上画了一道线,“是打上去的。一个东西,‘咻’地一下,飞得老高老高。”
两个小丫头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往上抬。
“然后……”
他猛地张开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
“砰!”
他低喝一声,五指瞬间炸开!
“满天都是五颜六色的光点,比咱们聚落里所有的篝火加起来还要亮,还要好看。那叫烟花。”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小丫头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们的世界里,最亮的就是火堆,最热闹的就是几十个人围着火堆分肉吃。
天上开花?
那是什么?
过了好半天,一直很文静的八妹才用力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她看着江炎,小脸上满是认真。
“哥,那么亮,会把天烧个窟窿吗?”
“家家户户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比这熊肉饺子好吃一百倍。”
“小孩子那天不用干活,还能从大人手里拿到一种用红纸包着的好东西。”
“叫压岁钱。”
他用最简单的两个小丫头能听懂的词去描述那个她们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那个回不去的家。
九儿听得入了迷,嘴里的小勺都忘了动,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向往。
江炎讲着讲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没了声。
他在用一个回不去的世界为妹妹们编织一个虚幻的梦。
可这个梦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一把插在心口的刀,每一次呼吸都绞着疼。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盏兽油灯火苗“毕剥”作响。
“哐当。”
一声轻响。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八妹放下了手里的小木勺,勺子磕在石碗边上,声音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从自己的小板凳上滑了下来,趿拉着不合脚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到江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