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晚有心要离开大理寺,他认为开封府比大理寺要安全许多。
虽然市舶司和白家的案子归了大理寺,但如果自己推翻供词,再将展昭说的那桩杀人案供出来,开封府就必然会授理。
打定了主意之后,韩晚便在大理寺改了口,从一问三不知,到承认了全部,还主动供出了一桩杀人案。
大理寺的详议司评事许绛才刚要详议韩晚的案子,就被他提起翻异,许绛不及详议,只得和寺丞刘藻一道,将韩晚的全部案卷封了档,写上手信花押,将人和卷宗移交到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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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的缉司官依令将韩晚提到了开封府监牢,不想韩晚进来之后,竟是一头栽在地上,倒头便睡。
他这一睡就是两天。
第三天日头爬得半高了,韩晚才爬起来,开始喊饿,连吃了几大碗大刀面,他才松了口气,抹了抹嘴上的油渣,一倒头,竟是又睡去了。
司官见了不免气愤,骂韩晚是将开封府当醉杏楼了,当真是住得舒服,吃得饱睡得香。
没几日,韩晚在开封府里养得又白又胖。
这一日,鞫司官提审韩晚。
韩晚的身体直圆了一圈,满面红光,顶着一只油腻腻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径直在凳子上坐了,微眯着眼睛,话都不多说一句。
鞫司官问了他几句话,韩晚都不吱声。
正要发急时,只见韩晚睁开眼睛,开口反问,
“不知司官年方几何?哪年应试入举?可曾有过审刑院的考录?知审刑院和御史台的考核官是哪位?”
北宋,最高法院的鞫司官是要参加审刑院的考录,合格后,才可持证上岗。
考录一般都在御史台举行,由知审刑院或判寺官、断狱官同为监考官。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包拯从不参与审问案子的原因。
因为,他没有经过司法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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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有此一问,若是鞫司官答不上来,则说明他没有参加本年的考录。
鞫司官一听,登时红了脸——属实,他还未来得及参加今年的考录,因人手不足,他便赶鸭子上架一般地被催着来提审韩晚。
见对方支支吾吾答不出来,韩晚宛尔一笑,
“既如此,司官且请回,换一位来与我说吧。”
说着,他竟又闭上眼,如入定一般,径自休息去了。
鞫司官气得不行,又被他踩了中了七寸,实在无法,只得又换了一名鞫司官前来问话。
这一次,眼看着鞫司官出示了当年的考录文凭,韩晚没话了,开始配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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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问到杀人案子,韩晚其实并没有实证在手里。
他说的这桩杀人案,其实是从展昭处听来的——便是那晚,展昭来问的那起丁家的事。
展昭走后,韩晚辗转反侧,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不懂,说好的偷梁换柱,怎么就变成了一起杀人事件?
“时间、地点、货物细节,一应都对得上,那人说的应该就是白家的商队。但不对啊,我们向来只劫货,不伤人命,这事,究竟是谁干的?”
韩晚回想起自己和郭琇的约定:只劫货,不伤人性命。
“这样大家都能做得长久,就算日后查出来,也最多落得个欺上瞒下、私运货物的罪名。但伤人命可就不一样了,咱们切记,万万不能伤人。”
当年,韩晚和郭琇二人商议着怎么弄钱、弄货。他们都认为,人命是底线,这个底线,死活都不能碰。
可韩晚万万没有想到,郭琇居然牵扯出了人命——这事可就闹大了。
韩晚不想平白地接了这个黑锅,自己本就只是个经手人,这种无妄之灾,还是让郭琇自家承受吧。
“人又不是我杀的,谁抢的货,谁自然就是凶手,牵扯人命案子,这可是要命的事,我不担这个黑锅。”
但是杀人案的时间、地点、死伤人数等细节,韩晚都不知情,他说得语焉不详,接连说错了好几个地点,使本地缉司官接连扑了个空,连证据都无法搜集,惹得众人更加生气。
鞫司官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对他也放了狠话,
“劝您老再想想,若是再让我们扑个空,怕是没有您老的好果子吃了。我们这里可不比大理寺,缉司狱吏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儿,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保管打伤了人还不见血。若是那时还不见证据,便将案子退回大理寺。您老还是想想清楚,再和我们说罢。”
这也是鞫司官最后的警告,如果再拿不出佐证,则开封府将治韩晚对转运使的诬告罪,同时将韩晚的案子重新批回大理寺继续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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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当然不想回大理寺,他很清楚,曹茚既然能够指派评事许绛来警告,就说明大理寺内部有不少是曹茚、驸马都尉的人。
他不敢回那个虎狼窝,好不容易将自己挪到了开封府,虽说这里的人不好打交道,但至少留下便能保命,可不敢轻易离开。
韩晚眼珠子一转,既然杀人案的细节他不了解,便干脆将常平仓的秘密说了出来,
“想来是时间隔得太久,许是我记错了地点。但司官可以派人去查一查常平仓,转运使每次从杭州市舶司调出的货物,大部分都会存放在那里。来自杭州的大多都是细色货,以珠犀香药、锦锻丝绸为主。但货物存放时,记录的是棉布苏木,司官可叮嘱他们,莫要看错了。若是记录棉布苏木,则货物一定是珠犀香药。我们只负责放,转运使何时去收,我却不知。”
韩晚将常平仓的事说了出来,仔细叮嘱鞫司官。
鞫司官听了,便先记下,另派了人赴常平仓,照韩晚所供述的情况去点验货物。
韩晚所描述的,正是白锦堂和徐评、宋七等人记录的“货不对等”。
真实情况是:市舶司在转运使的指使下,对本地商户的货物偷梁换柱,悄悄将货物名细、数量进行修改,并以地方转运使的官方名义,堂而皇之地将货物私吞,并派人将其私运贩卖,而后,大家一起分钱。
甚至,他们将走私货物光明正大地存放在地方军队管辖的仓库中,不可不说,胆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