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跟鞋落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中分外清晰。
她一边走,脑中一边以极高的效率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在梳理着唐杰案件每一个细节的链条。
每一个环节,都像冰冷的齿轮,啮合着最终将他推入深渊的轨迹。
目的地——增强法纪学习班的所在地——在纪委大楼的后侧深处。
穿过一条长长的、种植着高大松柏的僻静甬道。
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
这正是县委党校一处设施老旧但环境清幽的培训中心。
如今被赋予了新的、更为冰冷的职能——对违纪干部进行集中教育学习。
苍翠的松柏四季常青,将小楼紧紧环绕。
白墙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冰冷。
楼前的空地上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冰冷的寂静。
这里,与其说是学习的净土。
不如说更像一个被严密隔离的“反思的囚笼”。
环境清幽,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推开厚重、颜色略已泛黄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与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接待处只有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赵珊,只简洁地点点头。
无需多余话语,便在登记簿上示意性地划了一下。
随后,他起身,脚步几乎无声地在前引路,走上狭窄的楼梯。
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呻吟,像在诉说这栋楼的古老和压抑。
墙壁上悬挂着“从严治党,警钟长鸣”、“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之类的标语。
鲜红的大字在白墙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不再是普通的党校培训,每一幅标语,此刻都像是悬在被处理干部头顶的利剑。
他们被带到二楼尽头一个封闭的房间。
门牌上没有任何标识。
工作人员用钥匙打开门,侧身示意他们进去,随后便沉默地退后一步,拉上了门。
轻微的“咔哒”落锁声从门外传来。
房间里极其简单:一张原木色的方桌,三把不带任何软垫的硬木椅——两把摆在一侧,显然属于谈话人。
一把孤零零地对着桌子和墙上高悬的那只黑色监控探头——镜头折射着一点冷光,像一只永远不会眨眼的眼睛。
房间里除了消毒水和旧书气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墙角的铁皮文件柜漆皮剥落,露出锈迹,更添几分破败和冷清。
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和小径,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机。
“请稍等,我去请唐杰过来。”工作人员礼貌地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江昭阳默默走到唯一一扇高窗边,窗外是那片整洁却萧瑟的小花园。
即使唐杰咎由自取,但看到人被“关”进这种空间,那种感受依然复杂而沉重。
“这里是挽救干部的地方,不是惩罚的地方。”赵珊平静地回应,声音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已经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取出那份至关重要的《通知》和她的黑色硬皮笔记本,动作有条不紊,显示出绝对的掌控感。
一支银色笔管的签字笔也整齐地放在笔记本旁。
她对江昭阳道:“有些干部,他们只是暂时在错综复杂中,或者在巨大的诱惑和压力面前,失去了方向,忘了来路。”
“我们的职责,不是简单地审判和抛弃。”
“而是要像医生剥离坏死组织一样,精准定位病灶,用最严厉的手段帮助他们刮骨疗毒,找回初心。”
她的目光落在空置的那把椅子对面,眼神锐利如刀,“哪怕过程痛苦不堪。”
廊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尖上。
门锁再次“咔哒”一声打开。
唐杰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裤子,头发梳理得整齐。
但眼下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暴露了他近期的状态。
他的脸庞已经憔悴得近乎脱相,法令纹深陷下去,双颊微微塌陷。
当他的目光掠过赵珊,定格在窗边的江昭阳身上时。
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惊讶、难以言喻的羞愧、巨大的无地自容,以及…在近乎熄灭的死灰里,极其短暂地迸发出了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望火苗!
江镇长!怎么会是他?
他竟然也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挺了一下背脊,但肩膀依旧颓丧地佝偻着。
“坐吧。”赵珊指了指桌对面那把孤零零的椅子,语气平和,但那种平和之下蕴含的威严,如同无形的重锤。
她调整了一下笔记本的位置,正对唐杰。
唐杰的身体有些僵硬,几乎是带着一种赴刑般的机械感挪到椅子前,缓慢地坐下。
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互相绞紧、松开,又再次绞紧,暴露着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唐杰同志,”赵珊开口了。
她的声音如同经过了精密校准的仪器,沉稳、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能穿透对方混乱的意识屏障。
“经过深入的调查和审查,特别是江昭阳同志提交的全新确凿证据并组织相关部门反复核实。”
她特意看了江昭阳一眼,后者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你的刑事责任已经可以予以排除。”
唐杰的身体猛地绷紧,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珊的嘴唇,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即将到来的宣判。
“——予以排除。”
四个字,如同天籁,又如同炸雷。
“轰”的一声!
唐杰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虚脱感。
眼中那微弱的光芒如同投入干柴的火焰,“腾”地一下猛烈燃烧起来,混合着极度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语不成句,几乎要呜咽出声:“真……真的吗?”
“谢谢……谢谢赵书记!谢谢……谢谢组织!”
巨大的庆幸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想立刻站起来,对着眼前的两位领导鞠躬磕头。
“谢我?”赵珊的声音陡然降温,眼神锐利如冰锥,刺破了唐杰劫后余生的短暂泡沫。“你最应该谢的,江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