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内殿
一月之后,二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大殿,金砖地面上流动着斑驳的光影。元颢斜倚在龙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鎏金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眯眼望着殿外盛放的牡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陈庆之啊陈庆之,"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讥讽,"你以为朕会永远做萧衍那个老匹夫的提线木偶吗?"
侍中崔孝芬轻手轻脚地走近,宽大的朝服下摆扫过地面。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虑纹。
"陛下,"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陈将军已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
元颢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哦?朕的'白袍战神'也学会等候了?"他故意拖长声调,"宣吧。"
崔孝芬暗自叹息,转身时袖中的手微微发抖。这位从南梁借兵打回洛阳的"皇帝",如今羽翼未丰就要过河拆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殿门缓缓开启,一袭白袍的陈庆之大步走入。他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战袍下摆沾着尘土,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那张被风沙磨砺得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如晨星。
"臣参见陛下。"陈庆之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元颢没有立即让他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雕龙纹饰。大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爱卿平身。"良久,元颢才懒懒开口,"何事如此紧急?"
陈庆之站起身,目光如炬:"陛下,如今兖州宇文泰尚未归顺,贺拔岳已占据青徐之地,关中刘璟观望不前。臣请陛下速向梁帝请求增派精兵,以防不测。"
元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个南蛮将军,开口闭口都是向梁国求援!
"爱卿何出此言?"他强压怒火,故作惊讶,"不是已经平定中原了吗?尔朱兆溃逃晋阳,各地州郡纷纷归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庆之眉头微蹙:"我军虽连战连捷,但精锐兵力不足万人。若敌军探明虚实,联合来攻..."
"哈哈哈!"元颢突然大笑,笑声在大殿内回荡,打断了陈庆之的话。他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爱卿多虑了!以你的神勇,区区尔朱兆何足挂齿?"
他缓步走下丹墀,故意将脚步声放得很重。来到陈庆之面前时,元颢突然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白袍将军微微一晃。
"朕已向梁主禀明,"元颢凑近陈庆之耳边,声音甜得发腻,"河北河南皆已平定,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再劳师远征了。"
陈庆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陛下!"
元颢脸色骤然阴沉如铁:"怎么,爱卿是在质疑朕的决断?"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崔孝芬见状连忙上前:"陛下息怒!陈将军也是为社稷着想..."
"闭嘴!"元颢厉声呵斥,吓得老臣浑身一颤。他转向陈庆之,眼中寒光闪烁,"朕念你劳苦功高,今日不与你计较。退下吧!"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却最终缓缓松开:"臣不敢。只是恳请陛下传令各州,将南归之民护送至洛阳,以壮声势。"
元颢不耐烦地挥袖:"准了。爱卿且去休息吧,看你这满脸风霜的样子。"他转身时低声嘀咕,"南蛮子就是不懂规矩..."
陈庆之耳尖微动,显然听到了这句侮辱,但他只是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白袍在身后翻飞,如同一面不屈的旗帜。
待陈庆之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元颢立刻召来心腹元延明。这位宗室将领生得高大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是元颢最信任的爪牙。
"速去拦截梁国援军!"元颢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就说朕体恤民力,河北已定,不必再派兵了。"
元延明面露迟疑:"陛下,若没有梁军支持,单凭我们现有的兵力..."
"愚蠢!"元颢一把揪住元延明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朕要做真正的皇帝,岂能永远仰人鼻息?萧衍老儿派陈庆之来,不就是想控制朕吗?"
他松开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冷笑道:"传旨,命陈庆之分兵三千去镇守北中城。哼,他不是善战吗?朕倒要看看,没有兵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元延明低头称是,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他太了解陈庆之的军事才能了,这样明目张胆地削其兵权,恐怕...
白袍军营·中军帐
陈庆之回到军营时,夕阳已经西沉。他掀开帐帘,发现副将鱼天愍和宋景休正在沙盘前低声讨论。见他进来,两人立即行礼。
"将军,元颢怎么说?"鱼天愍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位年轻将领是陈庆之从建康带出来的心腹,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陈庆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案几前,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茶盏跳了起来,茶水溅在军事地图上,晕开一片暗色。
"元颢鼠目寸光,恐坏大事!"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宋景休匆匆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将军,探马来报,宇文泰已经在兖州集结三万兵马,贺拔岳也派使者联络尔朱兆!"
帐内一时寂静。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更显得此刻气氛凝重。
陈庆之闭目沉思,瘦削的面容在油灯映照下显得格外疲惫。当他再次睁眼时,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传令全军戒备,加强洛阳城防。"他快速下令,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鱼天愍,你挑选二十名精干士兵,今夜秘密出发。"
鱼天愍一怔:"将军是要..."
陈庆之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蜡封上盖着他的私印:"走水路,避开元颢的眼线。务必将此信亲手交给皇上。"
鱼天愍接过信,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属下明白!"
"记住,"陈庆之按住年轻将领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微微皱眉,"若遇拦截,宁可毁信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夜色渐深,军营中大多数人已经入睡。陈庆之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在代表洛阳的木块上轻轻摩挲。月光透过帐布缝隙,在他消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元颢的愚蠢和短视,已经将他们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白袍军再善战,也难以抵挡尔朱兆可能的反扑和宇文泰和贺拔岳的虎视眈眈。
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哨兵在换岗。陈庆之突然想起几日前徐勉转达梁帝的嘱托:"庆之啊,元颢此人志大才疏,你要多加小心..."
当时他虽放在心上,但想事情仍有转机,如今想来,圣明莫过于天子。
与此同时,皇宫内却是灯火辉煌,笙歌阵阵。元颢大摆宴席,庆祝自己的"英明决策"。
"陛下圣明!"群臣谄媚地举杯,酒液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从此我大魏再不受制于人了!"
元颢醉醺醺地搂着新纳的妃嫔,得意忘形:"等朕收拾了尔朱兆,就让陈庆之也滚回南边去!什么白袍战神,不过是朕的一条狗罢了!"
崔孝芬坐在角落,默默饮酒。他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心中忧虑更甚。远处隐约可见军营的火光,那里有随时准备为这个朝廷赴死的白袍将士,而他们的统帅,此刻恐怕正忧心如焚地筹划着如何挽救这场危机。
老臣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想起陈庆之今日离去时挺直的背影,又看看眼前醉生梦死的"皇帝",不禁在心中长叹: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
黄河水滔滔东去,南北两岸的势力正在暗中角力。洛阳城内,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权力博弈才刚刚开始。这首由白袍军谱写的传奇,即将迎来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