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凉州城墙在月光下投下厚重的阴影。杜朔周蹲伏在城墙下的灌木丛中,眯起眼睛打量着高达三丈的城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已经被汗水浸透。
"大人,巡逻队刚过去,现在是最佳时机。"身旁的羌族战士阿木压低声音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杜朔周点点头,从腰间解下绳索。绳索末端系着一个精铁打造的三角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一挥,铁钩划破夜空,发出轻微的"嗖"声。
"咔嗒"一声轻响,铁钩稳稳地卡在了城垛的缝隙中。杜朔周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后,向身后的三名战士打了个手势。
"我先上,你们依次跟上。记住,动作要轻,像雪豹捕食那样无声无息。"杜朔周低声嘱咐,声音如同夜风拂过草丛。
他双手握住绳索,脚蹬城墙,身体几乎与墙面平行,像一只壁虎般敏捷地向上攀爬。夜风吹拂着他的面颊,带来远处羌族守卫交谈的只言片语。他的心跳如鼓,但呼吸却控制得极其平稳——这是多年军旅生涯练就的本事。
当他的手指触到城垛边缘时,杜朔周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头。城墙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跳动的光影。两个羌族守卫正背对着他,倚在远处的城垛上低声交谈。
杜朔周像一片落叶般轻盈地翻上城墙,迅速隐入阴影中。他打了个手势,下方的阿木立即开始攀爬。不到一刻钟,四人都已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城墙。
"南门方向,郭贤的宅院在第三个巷子右转。"杜朔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巡逻队的路线。凉州城的街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打破这份宁静。杜朔周的鼻子捕捉到了马厩特有的气味——这让他确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郭贤的宅院并不起眼,灰褐色的院墙与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杜朔周示意三名战士分散警戒,自己则轻轻叩响了侧门——三长两短,这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
门内一片寂静。杜朔周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他开始怀疑表兄是否还住在这里。正当他准备再次叩门时,门缝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从来不吃饭。”
杜朔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低声回应:"我只吃烤羊腿。"
门闩轻轻滑动,露出一条缝隙。一只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审视着他。
"赫连达?"门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我,表兄。"杜朔周急切地低语,"快让我们进去。"
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杜朔周闪身而入,三名战士紧随其后。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杜朔周这才发现郭贤手持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正警惕地盯着他们。
"放下武器,他们是我的人。"杜朔周命令道,三名战士立即将兵器放在地上。
郭贤没有立即放下短剑,而是凑近杜朔周的脸,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短剑入鞘。
"真的是你。"郭贤的声音中混杂着惊喜与忧虑,"随我来,这里不安全。"
他领着四人穿过狭窄的庭院,进入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关上门后,郭贤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杜朔周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多年未见的表兄——郭贤不过二十七、八岁,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鬓角有几缕青丝,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赫连达,你怎么有空跑到凉州来?"郭贤问道,同时示意众人坐下。
杜朔周皱了皱眉:"表兄,我现在叫杜朔周。赫连达这个名字...还是不要再提了。"
郭贤挑了挑眉,露出理解的神色:"投了汉军?"
"不错。"杜朔周点头,压低声音,"汉军就在城外三十里。我这次冒险进城,就是想问问表兄——有没有什么破城之法?"
郭贤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起身走到窗前,确认窗外无人后,才回到座位。
"汉军诛杀了莫折念生那个畜生,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郭贤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一个旧香囊——杜朔周认出那是郭伯母的遗物。
"但是..."郭贤突然抬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你知道姚兰那个叛徒现在掌控着凉州城吗?”
杜朔周伸手按住表兄颤抖的肩膀:"我知道,表兄。这次就是为报仇而来。"
郭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挂画,露出墙上精细绘制的凉州城防图。
"看这里,"他指着南门的位置,"我和南门守卫队长有些交情,偶尔会送他些好酒。但是..."他的手指移到城中央,"姚兰这几个月像疯了一样,夜里亲自巡视四门,有时一晚上要转三四圈。"
杜朔周凑近地图,眉头紧锁:"万矣丑奴的兵力部署如何?"
"十万大军,其中三万精锐控制着各处要道。"郭贤冷笑一声,"那个老狐狸把凉州经营得像铁桶一般。就算你们能攻入城内,也会在巷战中死伤惨重。"
杜朔周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该死!我在元帅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能完成任务..."
郭贤突然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凑近杜朔周,声音压得极低:"我有个主意,不过...有些狠毒。"
"说来听听。"杜朔周警觉地看着表兄反常的表情。
"冬季入城河流都已封冻,城内饮水全靠储备。"郭贤的手指移到城西,"金川河,离城二十里。如果你们能用巨石和毒草堵塞上游..."
杜朔周倒吸一口冷气:"你想断他们的水源?"
"不止如此。"郭贤的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我会在城中散布消息,说水源已被投毒。不出三日,城内必乱。"
杜朔周沉默良久,审视着表兄的面容。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如今已被仇恨扭曲成了另一个人。他犹豫道:"表兄,这计策虽好,但你在城中太危险了..."
郭贤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危险?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是姚兰留给我的纪念。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做马匹生意,就是为了等待复仇的机会!"
杜朔周被表兄的决绝震撼,终于点头:"好,就依表兄之计。不过..."他转向三名羌族战士,"阿木,你们三人留下协助郭大人。"
郭贤收敛了疯狂的神色,拍了拍杜朔周的肩膀:"放心,我早有准备。地窖里存了一个月的饮水。"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替我向高昂元帅问好,就说...凉州司马郭云之子,终于能为国尽忠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杜朔周悄然离开凉州城。当他回到汉军大营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元帅!杜将军回来了!"守卫的喊声惊动了正在研究地图的高昂。
杜朔周风尘仆仆地冲入大帐,单膝跪地:"禀元帅,末将已与表兄郭贤取得联系!"
高昂扶起杜朔周,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杜朔周详细汇报了郭贤的计策,帐内众将听得入神。当说到堵塞水源时,副帅于谨抚须而笑:"此计甚妙!不过..."他转向高昂,"元帅,需派兵驻守金川河,防止羌贼抢夺水源。"
杜朔周正欲请命,年轻的小将侯莫陈崇已抢先一步跨出队列:"末将愿往!"
杜朔周暗自皱眉——这个小子真能抢风头。他正想开口争辩,却听独孤信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军远来,缺乏攻城器械。不如双管齐下——夜间派小队骚扰城墙守军,使其不得安睡。待其疲惫不堪,水源又断,必生内乱。"
高昂的目光在众将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杜朔周身上:"杜将军,你表兄此计虽险,却正是破敌良机。"他转向侯莫陈崇,"侯莫陈将军,你率五千骑兵前往金川河,务必在天黑前完成堵塞任务,并就地防守。"
"末将领命!"侯莫陈崇抱拳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高昂又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疲敌之计就交由你安排。记住,要让他们睡不安寝,但又不能暴露我军真实意图。"
最后,高昂拍了拍杜朔周的肩膀:"杜将军辛苦了。待攻下凉州,你与你表兄当记首功!"
杜朔周低头应是,心中却五味杂陈。表兄眼中的疯狂和仇恨让他隐隐不安。这场复仇,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郭贤(?—566年),字道因,赵兴阳周(今甘肃正宁西南)人,凉州司马郭云之子,是南北朝时期北魏、西魏、北周将领。
? 人物特点:郭贤记忆力强,学习过经书史籍,且质朴正直,有谋略。他善于安抚将士,在与东魏作战等过程中,能让将士为其尽力作战。同时,他为政清廉公平,离任后很受百姓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