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州府———
"大王,情况不妙!"
姚兰跪在万矣丑奴面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府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马嘶声和士兵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比起即将禀报的噩耗,这点痛楚根本不算什么。
万矣丑奴正倚靠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镶金匕首。听到姚兰的声音,他抬起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何事如此慌张?"
"今晨起,军中已有数千余名士兵突发呕吐、腹泻之症,战马也纷纷倒地不起。"姚兰声音发颤,他根本不敢说实话,末将怀疑...汉军可能在水源下毒。"
"什么?!"
万矣丑奴猛地站起,案几被他掀翻在地,羊皮地图和青铜酒器哗啦一声散落。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姚兰面前,一把揪住这位副将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姚兰能清晰地看到大王眼中燃烧的怒火,那暴起的青筋在古铜色的额头上跳动,如同一条即将扑出的毒蛇。
"废物!为何现在才报?"万矣丑奴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震得姚兰耳膜生疼,"我军将士若有三长两短,本王先拿你祭旗!"
姚兰感觉喉咙被勒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大...大王息怒...末将也是刚刚确认..."
万矣丑奴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姚兰的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但他顾不上疼痛,立刻重新跪好。
"立刻派人去查!"万矣丑奴咆哮着,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弯刀,"若是汉人所为,本王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姚兰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大王英明。末将已命赞多头人率三千骑前往上游探查,此刻应该已经出发了。"
"赞多?"万矣丑奴眯起眼睛,"那个毛头小子能担此重任?"
"赞多头人虽年轻,但勇猛过人,且对金川河一带地形熟悉。"姚兰小心翼翼地解释,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其实他本想建议先派出小股斥候,但知道以大王此刻的暴怒,若提出这等谨慎之策,恐怕会招来更严厉的责骂。
万矣丑奴冷哼一声:"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战汉军!"
姚兰暗自叫苦。大王如此大张旗鼓,若真是水源出了问题,士兵们体力不支,如何迎战?但他不敢再进谏,只能低头应道:"末将遵命。"
与此同时,赞多头人正率领三千羌族骑兵疾驰向金川河上游。这位年轻的头人身披狼皮大氅,腰挎弯刀,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坚毅。他回头看了眼跟随的战士们,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是他被提拔为头人后的第一次重要任务,必须圆满完成。
"加快速度!"赞多挥鞭抽打马臀,战马吃痛,嘶鸣着加速奔跑。他想起临行前姚兰大人的叮嘱:"若发现异常,立即回报,切莫恋战。"但年轻气盛的赞多心中却另有打算——若能一举歼灭下毒的汉军,岂不是立下大功?
就在羌军骑兵出城的同时,几双锐利的眼睛已经从远处的山岗上锁定了他们。
"报——羌军约三千骑,正向金川河上游疾驰!"汉军斥候单膝跪地,向侯莫陈崇报告。
侯莫陈崇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内,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木桌上的地图。他嘴角微微上扬:"果然不出所料。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动。"
副将宋夤有些担忧:"将军,我们只有五千骑兵,是否..."
"足够了。"侯莫陈崇打断他,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羌军装备简陋,且此刻必定心浮气躁。传令各部,务必全歼来敌,不留活口!"
当赞多的骑兵队伍抵达金川河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河岸边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动物尸体,有野鹿、野狼,甚至几头棕熊,它们的嘴角都挂着白沫,眼睛圆睁,显然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更可怕的是,上游河道被巨石封堵,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头人,这..."一名亲兵脸色煞白,声音发抖。
赞多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厉声道:"慌什么!派几个人去查看水源,其他人警戒四周!"
他环顾四周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树林,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这地形太适合埋伏了。姚兰大人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赞多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撤!立刻撤回城中!"他高声下令,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为时已晚。
"杀——!"
震天的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汉军骑兵如潮水般从山崖后、树林中涌出。他们身着铁甲,手持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为首的正是侯莫陈崇,他高举长枪,直指羌军:"一个不留!"
赞多拔出弯刀,怒吼道:"突围!随我杀出去!"
两支军队轰然相撞,金属交击声、战马嘶鸣声、士兵惨叫声瞬间响彻河谷。羌军虽然勇猛,但装备远不如汉军精良——他们的皮甲挡不住锋利的矛尖,粗制的弯刀砍在汉军的铁甲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
赞多奋力砍倒两名汉军,却发现自己的亲兵已经倒下大半。一支流箭射中他的左肩,剧痛让他差点跌落马下。他咬紧牙关,看到侯莫陈崇正冷笑着向他逼近。
"羌贼,受死吧!"侯莫陈崇长枪如电,直刺赞多心窝。
赞多勉强格挡,两把兵器相撞,火花四溅。他感到虎口发麻,心中骇然——这汉将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你们...卑鄙...下毒..."赞多气喘吁吁地骂道。
侯莫陈崇冷笑:"兵不厌诈。要怪就怪你们那位愚蠢的大王吧!"
说罢,他枪势一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穿了赞多的咽喉。年轻的羌族头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去。他的身体缓缓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满是血污的泥土中。
战斗很快结束,正如侯莫陈崇所料——不到半刻钟,三千羌军骑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汉军士兵开始检查尸体,确保没有活口。
"将军,接下来..."副将宋夤请示道。
侯莫陈崇望着羌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羌兵有可能还会再来。传令全军休整,准备下一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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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凉州城头火把摇曳,映照出姚兰紧绷的侧脸。他第三次望向城外的黑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赞多已经离开整整一天了,按理早该带回水源的消息。
"将军,喝口热汤吧。"亲兵捧着陶碗上前,却被姚兰挥手挡开。他此刻哪有心思用膳?城中药铺的苍术、黄芩早已耗尽,军营里的咳嗽声一日甚过一日。想到白日里巡视时,那些士兵强撑着病体向他行礼的模样,姚兰只觉得胸口发闷。
突然,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起初像是错觉,紧接着金钲震天,无数火把如鬼火般在夜色中明灭。
"汉军来袭!"了望塔上的士兵声音都变了调。姚兰一个箭步冲到垛口前,铠甲撞在城砖上发出脆响。只见城外火光游走如龙,却不见半个敌兵身影。
"虚张声势。"姚兰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转身对传令兵喝道:"传我将令,各部严守岗位,擅动者——"
"姚兰!"炸雷般的吼声打断了他的命令。万矣丑奴披着半敞的皮甲大步而来,络腮胡上还沾着酒渍。"敌军都打到眼皮底下了,你还想当缩头乌龟?"
姚兰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大王明鉴。汉军若真要攻城,何须这般鼓噪?分明是要耗我军精力。"
万矣丑奴眯起眼睛,酒气喷在姚兰脸上:"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他猛地抽出弯刀,刀尖划过姚兰胸前的护心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亲兵们的手都按上了刀柄,姚兰却纹丝不动。他仰头直视着首领:"据斥候来报,汉军主帅最善夜战。"
城下忽然传来整齐的呐喊声,隐约能听见"杀胡"的呼声。万矣丑奴的刀尖颤了颤,终究没有落下。"天亮前若再有动静,本王亲自带兵出城!"他甩下一句话,大步离去。
姚兰缓缓起身,发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中衣。他望着城外飘忽的火光,忽然想起临行前老军医的耳语:"疫病最怕劳累,若再不得休整......"
"将军!南门箭楼请求增派弓手!"副将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姚兰揉了揉太阳穴:"传令,每队分三批轮休,丑时换——"
话音未落,西北角又爆发出警锣声。如此反复,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守军眼底都布满了血丝。
晨光中,姚兰扶着女墙巡视。经过一夜折腾,士兵们拉弓的手指都在发抖。有个年轻士卒甚至靠着雉堞打起了瞌睡,被巡哨一脚踹醒。
"将军,让弟兄们歇歇吧。"校尉王焕嘶哑着嗓子请求,他左臂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姚兰正要开口,忽然嗅到风中飘来的腐臭。他循着气味望去,只见大营方向升起几缕黑烟。"不好!"他心头剧跳,转头对王焕道:"你带——"
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晨空。一队浑身是血的士兵从街角狂奔而来:"营里杀起来了!病鬼们疯了!"
姚兰一把揪住逃兵的衣领:"说清楚!"
"他们...他们抢药杀人..."逃兵脸上带着抓痕,"张校尉被活活撕成了两半!"
王焕倒吸一口凉气。姚兰却注意到这逃兵脖颈上可疑的红斑,猛地将人推开:"所有人退后!"他声音都在发颤,"弓弩手准备,不许任何人靠近城墙!"
就在这时,城南突然响起连绵的号角声。比昨夜真实百倍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姚兰回头望去,只见晨雾中浮现出黑压压的军阵,云梯的轮廓清晰可见。
"汉军真的来了..."王焕喃喃道。姚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终于明白——这场瘟疫,这场营啸,乃至赞多的失踪,都是精心编织的罗网。而现在,凉州城就像熟透的果子,只待敌人采摘。
"将军!大营那边..."亲兵的话被姚兰抬手打断。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忽然笑了:"传令,打开武库,把剩下的箭矢全部分下去。"顿了顿,又轻声道:"告诉弟兄们,今日...我们与凉州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