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宅院内,郭贤静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和士兵的怒吼。他眯起眼睛,望向城北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嘴角微微上扬。
"终于开始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才三十的年纪,眼角已有了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他转身走向床榻,从暗格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裳——这是他为今日准备的"护身符"。
换衣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长久压抑的激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五年来,他作为马商潜伏在羌人统治的凉州城,表面上做着马匹生意,实则一直等待收复凉州的时机。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需字斟句酌。
"今日过后,再不必伪装了。"他系紧腰带,将一枚小巧的玉印藏入贴身的暗袋——那是表弟杜朔周给他的信物。
走出宅院,街道上已乱作一团。百姓们紧闭门户,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从门缝中窥视外面的动静。郭贤压低斗笠,快步向南门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转过两条街,他遇到了第一队羌人士兵。他们神色慌张,铠甲上沾满血迹。
"站住!什么人?"为首的士兵厉声喝道,长矛直指郭贤胸口。
郭贤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用流利的羌语回答:"小的是城南米铺的伙计,掌柜让我去看看城门是否还安全。"
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朴素的衣着和空空的双手,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滚!别碍事!"
郭贤低头哈腰地退开,待士兵走远才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羌兵,如今也不过是惊弓之鸟。
南门近在眼前,城楼上的火把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郭贤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奔向城门。
"李校尉!李校尉在吗?"他声音颤抖地喊道。
一个身材魁梧的羌人军官从城楼阶梯上快步走下来。李固,南门校尉,与郭贤相识已有三年。他满脸疲惫,铠甲下的衬衣被汗水浸透,紧握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
"郭先生?你怎么来了?"李固惊讶地压低声音,"现在城里乱得很,你不该到处走动。"
郭贤左右看了看,凑近李固:"老李,情况不妙。我刚从从刺史府那边过来,听说羌王震怒,要处死所有参与哗变的士兵,连守城门的也不放过。"
李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抓住郭贤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郭贤暗自皱眉:"此话当真?我们南门守军可没人参与哗变!"
"嘘——"郭贤示意他小声,"我知道你们无辜,但羌王现在杀红了眼,哪还分得清谁是谁?"
远处又传来一阵爆炸声,震得城墙微微颤动。李固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郭贤观察着他的反应,知道火候已到。
"老李,"他压低声音,语气诚恳,"你我相识多年,我不忍看你送死。汉军对投降者一律宽大处理,特别是像你这样被迫为乱贼卖命的人…”
李固的眼神闪烁不定:"可...可我是羌人..."
郭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汉军对普通羌人士兵也很仁慈,只要没有血债,都能活命。你想想,继续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整齐的马蹄声踏破大地的震动。李固望向城内冲天的火光,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同样惶恐不安的守城士兵们。
"郭先生,"他的声音沙哑,"我若开城,汉军真能保证我和弟兄们的安全?"
郭贤从怀中掏出那枚玉印,只让李固一人看到:"我表弟就在汉军从军,这是他给我的信物。我以性命担保,开城者不仅无罪,还有重赏。"
李固盯着那枚玉印,眼中闪过挣扎。他想起家中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想起这五年来在历代羌王统治下凉州百姓的苦难,想起那些被羌王随意处死的无辜者...
"校尉!"一个士兵慌张地跑来,"北门已经失守,羌王带着亲卫往东门去了!还有...还有督战队正往这边来!"
李固的脸色变了又变。督战队是羌王的心腹,专门处决逃兵和叛变者。现在过来,显然是要"清理"南门守军。
"没时间了,老李。"郭贤急切地说,"要么现在开城门,要么等督战队来了大家一起死!"
李固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终于下定决心。他转身对守城士兵们高喊:"弟兄们!羌王无道,今日又要拿我们当替罪羊!开城门,迎汉军!"
"你疯了?"一个羌人老兵厉声反对,"汉军进城会杀光我们!"
"不会的!"李固坚定地说,"郭先生保证过,只要我们没有抵抗,汉军会宽大处理!"
士兵们面面相觑,城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成了最好的催促。最终,大多数人选择了相信他们的校尉。
"开城门!迎接王师!"李固一声令下,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就在城门开启的瞬间,一队黑衣督战队从街角冲出,为首的军官厉声喝道:"李固!你敢叛变?!"
"快!"郭贤推了李固一把,"带人守住城门!"
李固拔刀在手,对守城士兵大喊:"保护城门!汉军马上就到!"
箭矢破空而来,一名守城士兵应声倒地。李固红着眼睛指挥士兵们组成防线,用盾牌挡住督战队的进攻。郭贤躲在一根石柱后,心跳如鼓,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逐渐清晰的汉军旗帜。
"坚持住!"他高声鼓励,"援军到了!"
仿佛回应他的呼喊,一支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城门。为首的将军银甲白马,长枪如龙,正是汉军先锋独孤信。他一个冲锋就击溃了督战队的阵型,黑衣人四散逃窜。
独孤信勒马停在郭贤面前,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是郭先生吧?辛苦了。"
郭贤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为收复凉州,万死不辞。"
独孤信微微颔首,随即指挥部队向城内推进。越来越多的汉军涌入城门,迅速控制各个要道。郭贤站在一旁,看着李固和他的士兵们放下武器,被汉军集中看管——没有杀戮,没有虐待,正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城内,羌军或降或逃。万矣丑奴见大势已去,带着残部从东门突围而逃。而他的大将姚兰则选择了顽抗到底,带着亲兵与汉军展开巷战,直至力竭而亡。
当第一缕晨曦照亮凉州城头时,一面崭新的汉军旗帜在城楼上冉冉升起。饱受羌贼统治多年的凉州百姓涌上街头,有人热泪盈眶,有人跪地叩拜,更多人则是茫然地站在废墟中,不知未来将如何。
郭贤站在城墙上,望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五年的潜伏,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日夜,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但当他看到街道上倒伏的尸体和哭泣的妇孺时,胜利的喜悦又被沉重的责任感所冲淡。
"郭先生,"独孤信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凉州收复了,但重建才刚开始。元帅希望你能留下来协助治理。"
郭贤望着远方渐渐明亮的天空,轻轻点头:"这是我的家乡,我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