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日的邺城,春风中夹杂着未散的寒意。张岳策马穿过城门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却不是为了抵御风寒,而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张参军回来了!"守城士兵向他行礼。
张岳微微颔首,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军师可在府中?"
"回将军,孙军师今日一直在府中处理政务。"
张岳点点头,心中却如擂鼓。他此行表面上是奉高欢之命前往汉王刘璟处催讨泰州,实则是已暗中向刘璟投诚。想到自己怀中藏着的那枚玉佩,他的掌心不禁渗出了汗水。
军师府前,两名侍卫见是张岳,立刻让开道路。张岳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
孙腾正在案前批阅文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属下参见军师。"张岳单膝跪地行礼。
孙腾放下毛笔,目光在张岳身上停留片刻:"张参军辛苦了,此行可有收获?"
张岳故作愤懑地叹了口气:"军师,那汉王刘璟实在可恶!属下多次催促,他却以泰州百姓不安为由,百般推脱,拿出所谓的“万民书”,说什么'需待半年后,百姓安定之时',分明是故意拖延!"
孙腾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哦?他还说了什么?"
"那刘璟狂妄至极!"张岳提高声调,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他说...说高王不过是仗着兵强马壮才占据河北,论治理之道,远不如他汉王体恤民情。"张岳一边说着编造的谎言,一边暗中观察孙腾的反应。
孙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平静:"张参军一路劳顿,先下去休息吧。此事我自会向高王禀报。"
张岳心中一紧——孙腾的反应太过平淡,莫非起了疑心?但他不敢多言,只得低头道:"属下告退。"
退出军师府后,张岳的背脊已被冷汗浸透。他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消息传递给刘璟的密探。转过一条小巷时,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与他擦肩而过,低声说了句"今夜子时,家中见"便匆匆离去。张岳面色不变,继续前行,心中却稍稍安定——绣衣使者已经注意到他的归来。
与此同时,军师府内,孙腾凝视着张岳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侍从送上热茶,他接过却未饮,只是盯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
"郎主,可有不妥?"心腹侍卫低声问道。
孙腾摇摇头:"张岳所言,与探子传回的消息大体一致。只是..."他顿了顿,"刘璟向来恭敬,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辱骂高王?"
"郎主的意思是...张岳在说谎?"
"未必。"孙腾放下茶杯,"或许刘璟确有反意,故意激怒高王。传令下去,加强城防,尤其是通往南方的要道。"
次日清晨,孙腾前往丞相府觐见高欢。丞相府气势恢宏,守卫森严,处处彰显着高欢作为河北霸主的权势。
高欢正在后园练剑,见孙腾到来,收剑入鞘。
"丞相。”孙腾躬身行礼,"张岳已从汉王处返回。"
高欢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玄德可愿交出泰州?"
孙腾斟酌着词句:"据张岳所言,汉王以百姓为由,百般推脱,恐怕...并无诚意。"
高欢眼中寒光一闪,手中汗巾被攥得死紧:"好个刘璟!本相当他是兄弟,给他留几分颜面,他倒蹬鼻子上脸了!既然如此,本相就教教他什么叫诚信为本…”
孙腾谨慎进言:"丞相息怒。依属下之见,刘璟此举恐怕另有深意。不如先派使者再行交涉..."
"不必了!"高欢厉声打断,"自本相横扫河北以来,还没人敢如此拒绝!既然他刘璟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他猛地转身,披风猎猎作响,"传令诸将,即刻到丞相府议事!"
不到一个时辰,丞相府议事厅内已聚集了高欢麾下主要将领。彭乐、斛律金等武将摩拳擦掌,文官如司马子如、封隆之、杜弼等人则面色凝重。
高欢高坐主位,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诸位,刘璟违背誓言,拒不交出泰州,胆敢戏耍朝廷!必须让他感受我河北雄狮的雷霆之怒!"
彭乐第一个跳起来,粗犷的脸上满是战意:"丞相说得对!那刘璟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咱们叫板?末将愿为先锋,定取他项上人头来下酒!"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议事厅内顿时喊杀声一片。张岳站在角落,表面上跟着众人呼喊,心中却焦急万分——必须尽快将高欢的军事部署传给刘璟。
封隆之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丞相,刘璟虽不足惧,但若大举南下,恐怕宇文泰会趁机..."
"宇文泰?"高欢冷笑一声,"本来就是要收拾他,正好一并解决!本相已忍他多时!"
杜弼眉头紧锁,低声对身旁的年轻同僚道:"孝征,汉末袁本初雄踞河北时,也是这般骄狂..."
高欢浑然不觉,继续部署:"半月后,本相自晋阳南下,孙腾随军,率晋阳军十万,进攻泰州!斛律金为征南大将军,司马子如为军师,率军十万,自黎阳渡河攻打宇文泰的兖州!"
众将振奋,纷纷领命。张岳悄悄观察着四周,寻找传递消息的机会。他注意到门外一个侍从正不动声色地敲打着指节——那正是绣衣使者内部的联络暗号。
会议结束后,将领们三三两两离开。张岳故意落在最后,在经过一处回廊时,迅速将写有军情的纸条塞入一块松动的砖石下。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封隆之回到府中,忧心忡忡地对妻子道:"丞相如此轻敌,竟想同时对付刘璟和宇文泰,恐怕..."
妻子为他斟茶:"夫君何不直言进谏?"
封隆之苦笑着摇头:"如今丞相正在气头上,谁敢逆鳞?只能见机行事了。"
与此同时,杜弼在自己的书房中展开《后汉书》,手指停在"袁绍传"上,久久不语。窗外,春风依旧,却隐隐带着金戈铁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