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黎明,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晋阳城外的原野。高欢翻身跨上心爱的"乌云踏雪",这匹来自西域的宝马不安地刨着前蹄,喷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寒气中凝结成霜。他伸手抚摸着战马油亮的鬃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
"丞相,百保鲜卑已集结完毕。"亲兵统领韩轨快步上前,铁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欢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后整齐列阵的千名精锐。这些战士个个身高八尺,身披明光铠,腰间挎着锋利的环首刀。晨光中,他们头盔上的白缨随风轻摆,如同一片跳动的羽毛。
"好一队虎狼之师!"高欢心中豪情顿生,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马鞭。他忽然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梦中一只金翅大鹏被无数铁链束缚,却仍在奋力挣扎。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即将出征的兴奋所取代。
"出发!"高欢挥鞭向前一指,声音如洪钟般在旷野上回荡。千骑同时催动战马,铁蹄踏碎晨霜,卷起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天空。高欢一马当先,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快意,心中暗想:"刘璟小儿,这次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高欢的手段!"
与此同时,邺城台阁的偏厅内,烛火将张岳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抖。窗外传来更夫敲响四更的梆子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必须赶在天亮前送出这封信..."张岳在心中默念,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长舒一口气,迅速将信笺卷起,塞入事先准备好的细竹筒中。就在他准备用蜡封口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张参军这么早就在办公?"
张岳浑身一颤,竹筒"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了来人脚边。他抬头看见祖珽斜倚门框,月白色的长衫在晨风中轻轻飘动,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年轻的秘书郎嘴角含笑,眼中却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祖、祖秘书..."张岳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弯腰去捡竹筒时,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只是些...日常文书..."
祖珽缓步走近,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状似无意地伸手:"张参军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休息好?"他的目光落在那支竹筒上,"这竹筒做工精致,可否让下官一观?"
张岳下意识后退半步,将竹筒紧紧攥在手中,藏在袖子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祖秘书说笑了,不过是...寻常公文。"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觉得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块木头。
祖珽轻笑一声,不再坚持。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渐亮的天色,突然说道:"丞相今晨已率'百保鲜卑'奔赴晋阳,大战在即啊。"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张参军觉得,此战胜负如何?"
张岳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感觉祖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剖开他的伪装。"丞相用兵如神,自然...自然必胜。"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空荡的厅内回响。
"是吗?"祖珽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悠闲的贵公子,"可我听说汉军在泰州布下重兵,又在关中调兵遣将..."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张参军消息灵通,可知汉军虚实?"
张岳额头渗出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他感觉祖珽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茶香。这个年轻人看似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他勉强笑道:"祖秘书说笑了,下官哪知道这些..."
祖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拱手告辞:"那下官就不打扰张参军'办公'了。"他特意在"办公"二字上加重语气,转身离去时,衣袂翻飞,在门槛处略一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待祖珽的脚步声远去,张岳才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他掏出帕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心中惊疑不定:"这少年郎不过二十多岁,眼神却如此锐利,莫非...他发现了什么?"想到此处,张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必须尽快将这封密信送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走出尚书省的祖珽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气息沁入心脾。他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张岳这货,果然有鬼。那竹筒必是送往汉军的密信。"他抬头望向晋阳方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不过现在揭发为时尚早,且看他还能联络多少人...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啊。"
十几日后,晋阳城外。
十万大军列阵平原,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高欢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俯瞰着这支他亲手打造的雄师。春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身旁站着两员大将:左边是面容阴鸷的侯景,狭长的眼睛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右边是威武雄壮的库狄干,浓密的胡须随风飘动。
"高王,"侯景抱拳,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探马来报,刘璟在泰州只有两万守军,我军以众击寡,必胜无疑。"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拿下泰州后,请大王准许末将..."
库狄干冷哼一声,打断道:"侯将军莫要轻敌。河东虽兵少,但据城而守,又有关中支援..."他粗壮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的刀柄,"末将建议先派斥候探查清楚,再..."
高欢抬手制止二人争论,目光如炬扫过两位将领。他能感觉到侯景的野心像野火般燃烧,而库狄干的谨慎中又带着几分不服。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兵贵神速。"他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我军士气正盛,当一鼓作气拿下河东,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完,他大步走向台前。十万将士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的嘶鸣和铠甲轻微的碰撞声。高欢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鲜卑的儿郎们!"他的声音如雷霆般滚过平原,在群山间回荡,"刘璟狗贼,背信弃义,不遵朝廷,割据一方!”他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剑尖直指南方,"我大魏乃王者之师,今日就要代天子讨逆!"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前排的"百保鲜卑"尤其激动,这些精锐都是高欢亲手挑选的勇士,此刻纷纷捶胸顿足,用刀背拍打着盾牌,眼中燃烧着战意。一个年轻的士兵激动地对同伴说:"跟着高王,咱们一定能杀进长安城!"
高欢继续煽动,声音越发激昂:"拿下泰州,直捣关中!送那自诩汉室后裔的刘玄德归西!"他高举佩剑,阳光在剑身上跳跃,"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誓死追随高王!"十万大军齐声呐喊,声浪震得远处山林中的飞鸟惊起。侯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盘算着战后的封赏;库狄干则神情凝重地抚摸着长须,目光投向南方隐约可见的山脉。
高欢满意地看着这支如狼似虎的大军,突然剑指南方:"儿郎们,随我南下!"他一夹马腹,"乌云踏雪"长嘶一声,如黑色闪电般冲下高台。十万大军随即开拔,铁蹄踏得大地颤抖,尘土飞扬如黄龙腾空。
队伍中段,杜弼骑在一匹青骢马上,远远望着高欢的背影。这位谋士眉头紧锁,心中暗叹:"高王虽然是天生的统帅,但..."他想起昨夜观星时看到的不祥之兆,又想起近日邺城传来的种种消息,不由得握紧了缰绳。
大军如洪流般向南涌去,铁甲反射的阳光连成一片金色的海洋。高欢不知道的是,在他意气风发地率军南下时,邺城的皇宫深处,年轻的魏帝元俊正将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对面坐着的老太监吓得一哆嗦。
"陛下..."老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
元俊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窗外,一片柳叶随风飘落,轻轻落在棋盘中央,如同一滴眼泪。
(祖珽,字孝征。他是东魏、北齐时期的官员,虽才华出众,精通音律、文学、天文历法等,却因贪财好色、善用权谋而品行备受争议,官至尚书左仆射,是历史上颇具复杂性的人物。
品行恶劣:祖珽有严重的盗窃癖,曾偷胶州刺史铜碟、高欢宴会金酒杯等,还私吞好友陈元康托付给其子的金子,将其藏书据为己有。他还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曾因倒卖军粮被高欢抽打,还利用补令史官名额受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