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和谈自均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安德森胆子小，看到这样瘆人的一幕，几乎大叫起来，被谈自均死死捂住嘴巴。
“师父，别做声，我们快走！”
大顺刑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如果他们知情不报，一旦东窗事发，也是难逃一死的。
三人转身欲走，怎奈天不遂人愿，一条小蛇忽然从草丛窜出，直直冲着敏行袭来。
所幸她眼明手快，举起柴刀不偏不倚打在七寸。
尽管不曾受伤，但这一下子到底还是弄出了声音，将不远处的刘招儿惊动。
“好端端地，你挖他们家坟做什么？”
刘招儿凄然一笑，“我姐姐才不要和这个家伙在一起！”
她挖的土坑已经很深，两口棺材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并排陈列。
大的毫无疑问是墓主任二公子，那小的——天哪，该不会是刘盼儿吧？
“这、这任家好没分晓！”
敏行瞠目结舌。
“按理说，你姐姐的金兰姊妹杀了任二，已经是死仇了，符合义绝之法，怎么还要埋在一起？”
“任家族老不让这个瘟猪入祖坟，”刘招儿狠狠朝大棺材上踢了一脚，“他们就想了这个馊主意，把我姐姐也埋在这里，仍旧算他们是夫妻。可笑，实在是可笑！活着都不愿意嫁他，死了反而要在一起么？”
没错，未婚夭亡的子弟不能进祖坟。
“那你也不该半夜三更前来掘坟啊，一旦被人逮住，你就没命了！”
谈自均有些激动，“你现在赶紧把它恢复原状，然后回家去！这样犯法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
“法？什么法？”刘招儿冷笑一声，“我姐姐和兰馨姐，被这两家人活活逼死的时候，法在哪里？”
“但我们既然目睹了，就不可能再独善其身，要是被任家人知道，告一个同谋，这官司我们吃不消啊。”
安德森苦口婆心，“刘姑娘，请你看在我曾为你医治的份上，替我们考虑考虑吧！”
刘招儿固执己见，“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旁人没有关系，你们麻溜点赶紧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今晚来过。”
“招儿，你的义愤我都明白，可是难道你姐姐在天之灵，希望你做这样无谓的牺牲吗？你的姐姐，生前是一个坚贞不屈的女子，死了也一定是刚毅果断的鬼魂，她必然不会被束缚在这方小小的坟茔，和任二在地下做夫妻的！”
敏行上前娓娓相劝，“还是把土盖上吧，现在还来得及！”
刘招儿怔忪片刻，望着敏行诚恳的面容，终于长叹一声，败下阵来。
“好……敏姐姐，我听你的。”
谈自均和安德森立刻帮忙将土培好，尽量恢复到没开挖时的样子。
半是劳累半是惊吓，回到医馆后，谈自均连洗漱都顾不上，倒头便睡，安德森却久久不寐。
他心里暗想，这位瘦小但勇敢的安提戈涅，为了让姐姐死后得到清净的长眠，竟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是何其伟大而哀婉！
…………
这些天，任、刘两家都是愁云惨淡。
本该是良辰吉日，却发生这样耸人听闻的惨案，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永春。
无论两家人走到哪里，都有人不住指指点点，嘲笑着这桩美妙姻缘的泡汤。
有人笑那老刘家妄图攀高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有人笑任二公子企图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却不曾想遇到两个追命的女鬼。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聘礼收了，新娘却死了，新娘的金兰姊妹，还将新郎也一并带下黄泉。
任家人悲痛之余，愤怒异常，勒令刘家返还当初的一千两聘金。
远在京城做官的任大公子星夜赶回。
为了替亡弟出气，他带着几十个人高马大的家人，把刘家翻了个底掉，连唯一的一头耕牛都牵走了。
刘家已经将聘礼给耀祖说了媳妇，又一穷二白，上哪里去找钱？
问题的答案很快得到揭晓。
这天，敏行上刘家去找招儿。
过了东关桥，便见两个神情凶恶的彪形大汉，扯着刘招儿便往外走。
刘招儿被反剪了双手，口里塞着一团破布，正呜呜叫着，拼命挣扎。
敏行急了，恨不得即刻拔刀相助，念及自己势单力薄又手无寸铁，转又踌躇起来。
正迟疑间，不知谁发声喊，七八个青年女子一哄而上。
有人拿着棍棒，有人扛着锄头，有人举着菜刀，围住两个大汉，便没命似的打起来，总算暂时让他们放开了刘招儿。
敏行定睛细看，她们赤脚短衣，披头散发，多半是附近庄户人家的姑娘和媳妇。
“青天白日，抢夺良家妇女，成何体统！”为首的女子厉声喝道。
“狗屁的良家妇女！”
两个大汉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欲抢女子们手里的武器。
“这个雌儿，是我家妈妈三百两买来的行货！老子出了银钱，你们不让放人？老子打不死你们！”
雌儿？妈妈？行货？
敏行再一次瞠目结舌。
合着这刘家父母，是要把刘招儿卖到那秦楼楚馆去，干出卖皮肉的行当啊！这两个无耻的流氓，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如果说嫁女进高门，女儿尚可谋得一些好处，那卖女进窑子，就是彻头彻尾的火坑。
他们简直是吸人血的水蛭！
女孩子们也愣了。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很多人长这么大，甚至连银两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三百两，是她们这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天价。
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我出四百两，把人交给我。”
一个不太纯熟的口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家医馆很忙，缺一个干杂活的丫头。”
是安德森！
刘招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馆的。甫一进门，对着这位洋大夫便跪了下来。
“起来。你是上帝的羔羊，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不要向我下跪。”
刘招儿还在懵然，翠花已经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先生，原来你真是西洋来的高僧，他们都说有罪的人要是对着你说一说，你的上帝就会宽恕他，对不对？”
刘招儿泪流满面，“我……我对不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