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酷热的阳光地洒在京郊那片郁郁葱葱的园子上,微风拂过,带来一阵阵热浪。李世民身着龙袍,面容严肃而庄重,带着房玄龄、魏征等一众大臣,踏着沉重的马蹄声,缓缓步入了皇家的园子。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宁静的园子增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刚踏进院子,一行人便注意到了几抹不和谐的颜色——几只蝗虫正肆无忌惮地趴在嫩绿的禾苗之上,贪婪地啃食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李世民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紧皱眉头,眼神中透露出对蝗虫无尽的愤恨。他轻轻挥手,示意身边的宦官前去捕捉那些可恶的蝗虫。宦官领命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不多时,便呈着几只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蝗虫,恭敬地奉在了皇帝的面前。
李世民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这些害虫焚烧殆尽。他一脸愤恨地对着那虫厉声言语:“民以食为天,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朕一人,若为天罚,当蚀我心,莫害百姓。”语毕,他毫不犹豫地拾起一只蝗虫,缓缓地将它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这一举动,让周围的群臣皆是大吃一惊。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与担忧。房玄龄急忙上前一步,双手微颤,劝道:“陛下不可呀!这吃下去恐怕是要生病的!您是天子,当珍惜自己的身体呀!”魏征也紧随其后,神色凝重,附和着房玄龄的话语。
李世民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劝阻,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声情并茂地说道:“若是它当真有灵,就让它把带给百姓的灾祸都转移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吧!”说完,他毅然决然地将那只蝗虫吞了下去,仿佛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向天地宣告他对百姓的深情与担当。
那一刻,整个园子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笼罩,群臣们望着皇帝那坚毅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感动。阳光直直的洒在他们的身上,为这一幕增添了几分神圣与庄严。
长孙无妡前不久刚刚生下了皇子,往日都是李世民去丽正殿来找她,因此与婉钰也不常相见。今日皇后大概是听闻了皇帝生吞蝗虫的事情,傍晚时分还未出月子的她竟然来到了显德殿。
长孙无妡进来时,婉钰也挺着肚子在屏风上贴着一张张纸条,屏风上的纸条上写着的是各州都督和刺史的名字,对应名字是他们这段时日来的在地方所做的政绩。李世民忧心自己久居深宫,视听不能及远,唯恐自己用人不当,不能体恤百姓。
因此,婉钰就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婉钰幼年读《左传》时里面涉及的人物甚多,她便是在屏风上贴满了名字才将所有人人物关系捋顺,从而一直难忘。
正在逗弄着红鹞的男人将那鸟儿放回了笼子里,缓缓扶着长孙无妡坐到自己的身边:“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刚刚听闻了今日陛下的在京郊园子里的事,很是担心。那蝗虫毕竟是不洁之物,吃到肚子里会伤了身子,陛下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没有叫御医来看过?”女人惴惴不安的问道。
李世民握着长孙无妡的手,语气温和:“放心,朕没事。皇后不必担心。”
“陛下是天子,身体康健是一国之大事,关乎着天下的安危,下次万不可再如此了!”长孙无妡语重心长的嘱咐着。
李世民吃下的那只蝗虫是一早就用热水蒸煮过得,吃下去顶多恶心半晌,对于身体倒不会有什么影响。当然,这些除了婉钰与李世民身边的随侍宦官,其他人并不知情。不过是一出戏罢了,如此谁还敢请旨下罪己诏,谁还敢说他李世民德不配位此乃天罚。
婉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切,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在做完手上的事情后便欲默默径自退下。可却被一旁的男人叫住了身形:“你要去哪里?怎么还不来给皇后请安!”那语气中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女人皱皱眉,只得转身向回走去,驻足在二人跟前。
“你怀着身子多有不便,便不必行礼了。”长孙无妡语气平和。
“皇后仁善,她却未必领情。规矩还是要立的,以免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李世民淡淡的说道。这意思婉钰听得再明白不过,若是换做十年前,她定然会为这个男人的所言而心痛,可如今却已经没有了半分感觉,只是有些淡淡的疲惫。
她并不欲与长孙无妡对着来,一是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二是她的亲生女儿还养在这位皇后的身边。她扶着肚子动作有些笨拙的跪在这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跟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
李世民的目光一直落在女人的脸上,在看到小女人有些委屈的神情时颇为满意。
“平身吧。”长孙无妡连忙说着。
婉钰托着小腹,身子略显沉重,缓缓站起退到了一旁。长孙无妡收回目光温柔的看向眼前的男人:“臣妾今日前来是还有三件事情想与陛下商议。”
“那皇后一一说与朕听。”男人柔声道。
长孙无妡道:“臣妾听闻,如今旱之咎征乃阴气郁积、幽闭之冤所致,往年虽出宫人,未为尽善。妾近日盘点,两宫及掖庭内宫人数万,然多数无所用之处。自陛下受命以来,躬行节俭、减损服御。因此妾想请旨,放部分宫人归家。”
李世民点点头:“嗯。宫中妇人众多,竭人财力,朕所弗取,且洒埽之余,更何所用。皇后所言甚是,朕随后命人拟旨。”
长孙无妡目光随即轻扫过了站在一旁的婉钰,继而道:“如今后宫多有身孕无法服侍陛下,臣妾闻得隋通事舍人郑仁基之女年方十六,容色绝姝,臣妾想替陛下聘其为充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语毕她吩咐一旁的宫女呈上一卷画像,那画像上的女子亭亭玉立、姿容优美。
李世民看着画像沉默半晌,又抬眼看了看挺着肚子站在一旁的小女人,那女人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嗯,的确是容色绝姝,那就依皇后所言。”这话仿佛带着点赌气的意味,“皇后要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李世民问。
长孙无妡顺着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婉钰的身上:“杨氏如今再次怀有了陛下的子嗣,一直无名无份的住在显德殿也并非长久之计。臣妾想请陛下册封杨氏为昭仪........”
婉钰听闻话锋转向了自己,随即抬起了头刚好撞上了李世民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婉钰的眼中透出肉眼可见的希冀与即将解脱的神情。
有了封号的女人便要搬进自己的住处。皇帝也要遵守妃嫔侍寝的规矩雨露均沾,总是好过在李世民身边为奴为婢,彤史都不敢如实记,以免显得他是个贪图享乐的昏君。这也以致当初婉钰在诊出喜脉后因为日子对不上被长孙无妡叫去问话,若不是李世民及时赶到,她差点就要背负着与人私通的罪名被皇后给处置了。
妃嫔侍寝的顺序与月相相关,十五、十六月圆之夜皇帝需宿在皇后寝宫。初一到十五前月亮渐圆,从位份较低者开始依次侍寝。十六到月末,月亮变缺再由位份较高者依次向下轮。除了皇后,他的后宫还可容纳一百二十一个女人。四妃为夫人,秩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九嫔,秩正二品;三品婕妤、四品美人、五品才人各九人,称二十七世妇;六品宝林、七品御女、八品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御妻。
若是这么算来,李世民现在后宫的女人也不算多,皇后两夜,四夫人两夜,十日是确定的,剩下的日子便是九嫔、世妇来、御妻来侍寝。李世民几乎有半月的时间能自由发挥,但他都留在了显德殿处理政务,常常夜不能寐、举头望月,可李世民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这半月皇帝也并未全部“吃素”。
宫中也有了些传言,皇帝对于身边宫女杨氏的宠爱非同一般,就连如今怀了身孕皇帝都没打算放过她。
“昭仪?”李世民的话中略带玩味,“朕还没想好该给她个什么位份,不如皇后容朕再想想如何?”
“陛下,杨氏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如今也不方便再侍奉陛下。若是动了胎气生在了显德殿终归是不大好的。不如臣妾将她安置在丽正殿,由臣妾来照拂可好?”
“皇后刚为朕生下了雉奴,身子尚未恢复,后宫事务及几个孩子都要皇后的教导,朕着实是不忍心再让皇后受累了。再者,这女人性子倔强,不服管教,难免会给皇后添堵。暂且先让她留在显德殿吧,等朕想好了再安排她的去处.......”李世民话说到这份上,长孙无妡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
笼中的红鹞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忽然被冷落,不满的抖了抖翅膀,打破了这殿中一时的寂静。
“这鸟儿生的倒是很漂亮。”长孙无妡抬头看向一侧金色的鸟笼,“为何这笼子并没有门?”她很是不解。
“这鸟儿很是乖巧,傍晚会自己飞回来。”李世民说着,眼中皆是满意的色彩,但心中暗自琢磨着这鸟儿的性格和它的主人真的截然相反。要是她也能这么乖该有多好,但要是她这般乖顺,或许自己很快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吧。
李世民不知道,那红鹞子是当初元吉寻给婉钰的。当年元吉在战场上失踪,是元吉养的鹞鹰寻到了他,从此婉钰便像供奉神仙似得,总是带些它爱吃的给它们。没出三个月,原本健壮的鹞鹰们便一个个的成了大肚子,连飞都有些费力了。
元吉发现后顿时有些无语,从此不准齐王妃再靠近他的宝贝鹰们。元吉说,她这不是在报答这些鹞鹰们,而是在恩将仇报,这鹰本就是要自己捕食的,若是像她这般一直投喂,届时有一日没人喂养它们了,它们便会失去生存的能力。
尽管婉钰知道元吉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撇撇嘴:“人家会对它们负责到底的.......大不了我再让伯父找几只新的送给你。”
元吉看出了婉钰的失落,于是便让人寻了只漂亮的红鹞子给她养着玩,他说毕竟他的鹞鹰是猛禽,而这红鹞子小巧可爱,不容易伤了人。见女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元吉的心中也甚是温暖。
玄武门之事后,元吉的鹞鹰们都被放走了,婉钰的红鹞子一直由小玲喂养在她长姐杨美人的殿中。什么红鹞子捕蝗虫不过是婉钰的借口罢了,她只想在身边能留下个念想。
“这鸟儿可是受过专门的驯养?为何会生的如此乖巧?”长孙无妡有些好奇。
“那就得问问她了。”李世民含笑抿了口茶,看向婉钰。
婉钰缓缓开口:“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虽有规矩,怀仁、无拘则物自归。”那红鹞子傍晚飞回也并不是因为乖巧,而是每日都会有人精心喂养它,既有自己广阔的天地又被人疼惜,连鸟儿都抗拒不了这样的生活。
“你这饲鸟还饲出了几分治天下的道理。”李世民起身绕着鸟笼细细的打量着,若有所思,“今日朝上有人提出以佛治国,也有人提出让朕灭佛,皇后以为如何?”
“释迦悯斯涂炭,哀其沈溺,制戒律禁恶以惩罪,皆令息妄归真,还源返本。佛,圣人也。”长孙无妡双手合十虔诚说道。
李世民的眸光略显晦暗,“南梁武帝尚佛却使国崩,但过去二百年间国君对佛教也多有扶植和推崇,致使不思不存,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者不在少数。武德年间,傅奕就提过多次提出废除佛教,认为儒、道之术方可治国,但却遭到了众臣反对,父皇虽心中不喜,但也未明确表态。”
男人走到小女人的跟前,目光里有几分期待:“你觉得呢?”
女人朱唇轻启:“过去百年佛教兴盛多因时事,动乱、饥苦不断,世人总是要有所慰藉,初始胡汉对立,以儒、道之学教化甚难。佛法外来,兼具儒道之仁智则被帝王推行。陛下认为太上皇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并未废立,而是守了中庸之道,儒释道三教并重,这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呢?”
“佛学信者众多,就连建成、萧瑀等一众朝臣都是信徒,太上皇当年若是废佛便会犯了众怒,也只能加以节制。”李世民没有说,如今就连他的皇后也是虔诚的信徒之一。
长孙无妡自然也从这话中听明白了李世民的态度,此时也不便再开口。
婉钰又缓缓开口:“灭佛和以佛治国这本为两件事,陛下明晰前者的厉害,若是问后者,我亦以为不可。佛家治的是心,而不是世。”
“哪你觉得当如何治世?”李世民问。
“为政之本,贵在无为。政贵有恒,治须有常。为君之道,当兴儒术。明尊卑、礼教之序,晓仁义、伦常之理,使才俊之士沉潜经籍,则无复有谋逆之心矣,如此社稷安、皇权固。”婉钰字字珠玑。
“你所言不虚,汉家宰相无一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而定,人识礼教,治致太平。说来你们杨家的先祖便是儒学大家,更有关西孔子之称,多少还是有些传承在的。”李世民边感叹着边坐回到了长孙无妡的身侧。
没出半月,李世民下令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尊崇孔子为先圣,颜子为先师。同时,准备招纳天下儒士集聚京师,其中不少被破格提升为了官员,若是太学生可以通晓一大经以上的经书,就可以入仕为官。
同月,宫中放出了三千宫女,准他们回家自行婚配。
说起那即将入宫受封的郑氏之女,也算是有场小的风波。册封之礼基本已经准备就绪,那魏征不知从何处得知郑氏之前已经许嫁给了吴郡陆家的公子,于是急忙上表劝阻,最终只好作罢。
“陛下,要不您看在我给您出谋划策的份上,封我个著作佐郎当当呗?”婉钰试探的问道,比起做皇帝的女人,她当真是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当初武德年间她曾与几位史官一同整理梁、陈、齐、周、隋五朝史料,尚未成稿便发生了玄武门的事情,后来江山易主这编纂史书的事情也就这么一直搁置着,着实是有些可惜的。
李世民挑挑眉问:“你何德何能?”
女人听了有些愤愤不平,“陛下不是说过我善于文史.......”
李世民轻笑:“嗯,以前是说过。不过那时李家初得天下,朕之前也不过是个平凡的贵族子弟见识有限,如今朕成了皇帝可招揽天下之才,比你合适这个位置的人也大有人在,更何况你一个女人...........”
这话听着极为的耳熟,这前半句仿佛是当年她曾经对李世民说过的话,没想到这个人竟这么小心眼记到现在。她杨婉钰到底有几分能耐,众人皆是有目共睹度。
“武德年间太上皇都未因我是女子而轻视,陛下如此说,是在讽刺太上皇识人不明、用人唯亲了?”女人辩驳道。
“朕不与你辩驳,你老老实实的给朕把孩子生出来,朕到时候会考虑给你个名份。”李世民蹙眉,正二品的昭仪她不在意,反而自降身份要做从六品的著作佐郎,和一群男人混迹在一起,这女人是有多不想待在自己身边?
只是李世民不懂,婉钰所求不过是片刻的宁静,只有在整理阅读那些史料时婉钰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印证或推翻自己的原有的部分想法。
字里行间均是一个个鲜活人物的过往,仿佛黑暗时代里璀璨的群星,有的光彩夺目,有的缓缓陨落。她喜欢通过不同的记载去拼凑出一个真实的过去,探究每一个故事背后的动机与真相。
这也让她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当初甄逸所说的那句,史书不过是胜利者为自己正名的政治产物罢了。多少红颜祸水不过是替男人的无能背负了骂名,多少昏庸无道不过是为篡位者的野心铺垫的序章。她看的不仅仅是过往,亦是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