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望的女儿小桐(随了第八代的名字)刚会爬行时,总爱朝着梧桐树的方向挪动。她的小手在地板上划出浅浅的轨迹,像在临摹树影的律动,眉骨处那片完整的梧桐叶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浅红,像枚被时光浸润的音符。小望笑着把她抱到树下,“太爷爷太奶奶在书语里藏了新韵,你要慢慢读呀”。
摄影馆的《树的歌集》旁,新添了组“叶语编钟”——用老梧桐木制成的编钟,钟体上刻着不同年代的树语符号:林深拍的梧桐花照片、苏晚画的青花瓷草图、小桐的胎记拓片……敲响编钟时,声音里总混着树叶的沙沙声,像“时光在和声”。有位老人敲响刻着“1970”的钟,忽然红了眼眶:“这声音和当年她临终前的呼吸声一样,轻得像片叶。”
小念的“时光工坊”推出了“树语瓷笺”项目,把梧桐树的纹路拓在瓷片上,再用金粉描出家族成员的声纹。有位女士收到母亲的瓷笺,金粉勾勒的声纹正好组成“平安”二字,“妈妈总说‘平安’二字最难说,原来早把它刻进了树里”。小念把这些瓷笺拼成棵树的形状,挂在工坊的穹顶,风过时瓷片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树在念诗”。
望安的仍孙(耳孙的子女)在青花瓷瓶的釉色里,发现了极细的树胶痕迹,来自林深当年采集的梧桐树脂。“太爷爷把树的呼吸,融进了瓷瓶的皮肤里。”她在研究报告里写道,这些树胶让釉色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像“瓷瓶在跟着树的节奏变色”。参观者们说,阴天看瓶身是温润的米白,晴天则泛着淡淡的金,像“太奶奶在给瓷瓶补阳光”。
小桐上小学后,在日记里写:“梧桐树是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每片叶子都是一页,写着太爷爷的镜头故事、太奶奶的画笔故事。我把心事告诉树,第二天树洞里总会多片新叶,是它们给我的回信。”老师把日记编成校本教材,孩子们都学着给树写“信”,校园里的梧桐树下,渐渐堆起了小山似的树叶信。
小望带学生拍摄“树语绵延的新韵”纪录片时,记录了个奇妙现象:老院子的梧桐树在每年春分,树干的湿度变化会形成规律的波形,与苏晚日记里记录的“林深写诗的节奏”完全一致。“是太爷爷在给太奶奶读春天的诗呢。”小望在镜头前说,学生们测量后发现,波形的周期正好是那枚铜戒指的周长,像时光用信物计量着诗行。
小念九十岁那年,小桐用AI技术把家族的树语符号和树的纹路合成了幅动态画。画中,林深的相机镜头射出光,苏晚的画笔蘸着金粉,光与金粉在空中交织成梧桐叶的形状,叶面上滚动着历代人的声纹。“太爷爷用镜头装下树的画,太奶奶用画笔留住树的诗。”小桐给画取名《树语新韵》,投影在老院子的墙上时,树影与画中的叶影完美重合,像“树在自己读自己的故事”。
文物馆的“叶语编钟”旁,新放了个“诗行信箱”,人们可以把写给亲人的诗投进去,馆方会把诗刻在梧桐木板上,与编钟挂在一起。有位老人投了首《致树》:“你把他的咳嗽酿成了风,把我的等待熬成了年轮,而我们的话,还在叶尖打转,等着被新的春天听见。”那天,青花瓷瓶的金缝忽然泛出微光,在木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太爷爷太奶奶在给诗打分”。
小桐的摄影展主题是“树语的形状”,展出的照片都捕捉了树语的可视化痕迹:阳光穿过叶隙形成的文字光斑、金粉在瓷笺上勾勒的诗行、树影在胎记上投下的短句……最特别的一张是用红外摄影拍的:小桐在树下读信时,树的热成像图上,有片区域的温度与她的体温完全一致,像“树在回应她的心跳”。
深秋的某个清晨,小念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床头摆着那本翻烂的《树语集》,夹着片梧桐叶,是小桐刚上小学时送她的,叶面上用彩笔写着“奶奶要像树一样长寿”。小望整理遗物时,发现树叶的叶柄处系着根红绳,与树顶飘落的红绳、林深父亲系的红绳缠在一起,像三代人的手在诗行里相握。
小桐的女儿出生时,眉骨处的胎记像片带露珠的梧桐叶,纹路与林深写的《梧桐诗》手稿完全重合。小望抱着婴儿去老院子,把她的小手贴在梧桐树上,树皮的纹路在掌心印下浅浅的诗行,像本微型的树语书。“这是太爷爷太奶奶给你的启蒙读物,”她轻声说,婴儿忽然笑出了声,小手攥住飘落的叶,像抓住了句甜甜的诗。
摄影馆的“树语瓷笺”已经挂满了穹顶,最新的一片瓷笺上,拓着小桐女儿的胎记纹路,金粉描出的声纹是“咿呀”的童声。管理员说:“每次添新瓷笺,编钟都会忽然响一声,像老辈人在说‘写得好’。”
小桐在整理苏晚的诗稿时,发现张未完成的《树语》,最后一句只写了“叶的坠落是”。她对着梧桐树想了半晌,添上“给根的回信”,落笔时忽然发现,字迹的走向与树影在纸上的轨迹完全一致,像“太奶奶在握着她的手续写”。
除夕夜的烟花在梧桐树梢绽放时,小桐的女儿正把片新叶塞进树洞里。树洞里,无数代人的信物和树语载体挤在一起:铜戒指、瓷笺、诗稿、新叶,在烟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光。小望望着树影里的一家人,忽然听见老座钟的滴答声、编钟的清响、烟花的爆裂声,像无数首诗在同时朗诵:
我们从未离开,只是变成了树语里的新韵,陪着你们,把每个日子都写成永远的诗行。
而那棵梧桐树,又在枝桠间酝酿着新的诗句,叶尖沾着雪后的阳光,像个刚起笔的标题,等着被新的故事,轻轻填满。